翌日,韶华到木府亲自看木子清。木府的后院种了一片梨树,三月底四月初,正是梨花开放的节日,满园的梨花开的灿烂,洁白无暇,簇簇花香。
木子清正倚在其中的一株树干上,一身白衣似雪,掩在花下,似与这满树的梨花融为一体。
韶华走过来,看着木子清,笑道:“能在这里赏花阅景,看来司业的伤大好了。”
木子清起来板板正正的行了个礼,笑道:“劳公主挂念,已经大好了。”
韶华对木子清还了一礼,木子清微微侧身,韶华笑道:“我既然自称一句高徒,便该还名师一礼,司业可不能推拒。”
木子清道:“若是按书院来说,我算是你半个教习,可谈不上师父,且我来自云鹤山,若是收徒,得问过家师苦因子,因而当不得名师。”
韶华心想,你要真做了我师父,那才是大大的不好了,笑道:“半个教习也是师,全在学生心中怎样想,司业既然不能收我为弟子,那就退一步,算作我的教习吧。”
话说到此处,木子清未再反驳,侧身从树枝上拿了个匣子出来,递给了韶华。
说道:“多谢公主这些时日的照顾,这盒子里的东西虽不珍贵,也是我一番心意,便算作对公主的答谢吧。”
韶华打开一看,是一个穿着裙子的玉娃娃,精雕细琢,手艺高超,连眼睫毛和裙摆处的蝴蝶都活灵活现,可远非自己做的可比。
再细看模样,不由得乐了,这不就是自己吗?看起来还真是温柔可爱呢,是司业亲手做的呀!只是这套裙子自己什么时候穿过,却不记得了。
韶华笑的眉眼弯弯的,对木子清道:“多谢司业,韶华从未收到过这样好的礼物。”
木子清心想果然不出我所料,还真是当面打开了盒子,倒是她一贯直率的作风。
微风轻轻抚过树上的梨花,几片细小的白色花瓣落入韶华的发间,衬得她一头乌发更显柔顺,少女笑的娇俏,双眸灵动若星子,满心的欢喜似从心里溢了出来,一身明黄色的华服并不庸俗,倒似太阳初升的第一抹红霞。
木子清不由得怔了怔,心想大祁皇室还真是个个钟灵毓秀,今日的梨花也是醉人,这样的笑容,可真好看啊。
细风吹起了几缕发丝,木子清片刻间回过神来,指着这娃娃笑道:“做到这程度,才算是我木子清教的。”
见木子清笑了,韶华心下觉得司业和自己的距离一下近了好多,心底滑过浅浅的暖流,有些欣喜的咬了咬下唇,说道:“等韶华做到这程度,是不是就出师了?韶华可要把司业的本事全学过来。”
木子清看她一眼,微微侧了侧头,说了句:“还早着呢。”
韶华直接看愣了眼,清公子刚刚,是在傲娇么?韶华低头浅笑,笑盈盈的跑上前去。
没几日,宫里赐婚的圣旨果然下来了,沁阳长公主将于长宁十三年九月初八,下嫁左家二公子左云典。
最近左云典升为三品御前侍卫,成了大祁皇室的准驸马。一时间,朝廷大臣皆对左相连声道贺,左家深得天恩,门庭若市。
公主府虽早早的便建好了,韶华却不明白父皇为何让沁阳嫁的这样着急。
九月初八,距离现在不过四个多月的时间,姐姐今年不过才十四岁。
莫名其妙的,韶华有些烦闷,韶华把朝堂大将和重臣来回过了几遍,总觉得有些东西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韶华索性不再去想。
四月十八是庞教习的生日,韶华听闻他最近在编撰《大祁风物志》,手里正好有几本珍贵资料,送与教习,哄他开心。
韶华知他平日里除了上课,便窝在翰林院看书。自己反正闲来无事,不如去亲去翰林院转一转,找些典籍来看,长这么大,她还不曾去过翰林院。
沐休之日,翰林院的人并不多,韶华拿出皇子公主专用的鱼符,一路畅通无阻的进来了。
待到了翰林院的书房,只见几个从九品的翰林院侍诏正在整理文书,看见韶华这么个半大孩子,以为是个不懂事的走错了路,忙喝道:“什么人?此处乃翰林院重地,不得在此闲逛。”
乐山上前把鱼符递给他,那名侍诏立马变了脸色,战战兢兢的对韶华行了礼,道:“殿下这边请。”
韶华温和笑道:“去忙吧,我来看看庞教习。”
那侍诏应声退下,那模样,瞧着似乎怕韶华生吃了他。
韶华摸摸脸,暗道:“我有那么吓人么?”
乐山笑道:“从九品的侍诏,若无造化可能一辈子都见不着皇子公主。”
韶华对那几个小心翼翼的侍诏笑笑,转身去了书房偏殿。
刚迈入偏殿,韶华一眼便瞧见了个粉面朱唇的少年郎,若芝兰玉树,似火树银花,面如凝脂,眼如点漆,再加上韶华一路走来碰见的尽是些老头子老学究,此刻觉得这少年更加璀璨夺目了。
韶华暗道:“当真是个如珠似玉的美少年,想来他就是去岁的探花郎,现在担任翰林院侍讲的苏哲了。”
苏哲抬头见有人来,忙合上了桌上的画册。细看竟是个精致灵动的半大孩子,衣着华贵,气宇轩昂,想来身份不凡。
苏哲起身问道:“请问小公子是何人?来此处有什么事?”
韶华生平最厌恶别人在自己的称呼前加个“小”字,因为年龄小,被父皇母妃拘着,不知道错过多少好玩的事,听他这样问,便笑呵呵道:“你好,我叫于华,一不小心走迷了路,转到这里来。”
苏哲看了眼她身边的侍女,乐山忙道:“我们没来过此地,因而不太熟悉。”
苏哲笑道:“若是一般人迷了路,翰林院门口的护卫便给请出去了,在下在翰林院虽说是个从五品的侍讲,一般人见到也称一句大人。公子身份不凡,想是有备而来,何必唬我呢?”
韶华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开门见山道:“哈哈,不愧是父皇钦点的探花郎,当真是聪慧灵秀。”
苏哲听她如此说,立刻行礼道:“翰林院侍讲苏哲见过韶华公主。”
韶华歪头笑道:“你又怎么知道我是公主,不是皇子?”
苏哲道:“当今圣上的十五个皇子,年龄在十岁左右的只有三人,八皇子九皇子同龄,均未被册封为亲王,因而用不得一等王才能享用的圣珠,六皇子虽是一等亲王,但前年被送往南疆,不在京城,只有七公主殿下,甫一出生,便被赐封号,赐圣珠,身份和一等亲王平起平坐。”
韶华转了转手上的珠子,转头对乐山道:“你听听,你是怎么给本公主选的衣服首饰。”
乐山撇了撇嘴,对苏哲没好气的翻了个大白眼。
韶华径直绕过他,坐在苏哲刚刚坐着的位置,随手打开了桌上那副画册。
果然见苏哲脸色微变,韶华心想,你心细如发,我也不差,刚进门的时候,你苏哲合书的动作未免快了些。
待看到画中的女子时,却在韶华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画中的女子眉目温婉,身量纤纤,手执诗书,低头浅笑,正是韶华的姐姐——长公主沁阳!
韶华撕下那张画,眼如利刃,扫向苏哲。
苏哲看韶华脸色骤变,眼神如刀,立刻明白自己闯了大祸,直吓出一身冷汗,忙跪下磕头道:“微臣糊涂。”
韶华示意乐山关好门窗,对苏哲道:“好大的胆子,你从何处得来此画?”
苏哲想不到,韶华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孩子,可身上竟有雷霆之势,当下半点不敢遮瞒,忙道:“回殿下,是……是微臣自己画的。”
韶华脸色缓了缓,背过身去:“这么说,你认得她?”
苏哲答道:“并不认得,只是偶然见过几次,此事全是微臣一人所为,画中之人并不知情。”
韶华细看那画,沁阳穿着打扮竟和普通宫女一般无二,韶华暗道:“你苏哲虽聪明绝顶,可比之姐姐还差了许多。”
外面的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几缕,点点光芒在昏暗的房间浮动,恍惚间,往事如碎片般黏在一起,韶华一下子串了起来。
韶华回头对苏哲冷声道:“若画中人真是个普通宫女,这画教别人瞧见,不止苏大人遭大罪,只怕画中人也活不成了。”
韶华所言绝非虚假,后宫佳丽三千,即便是个不起眼的普通宫女,未放出宫前,也尽数父皇,他人岂能觊觎。
苏哲抬头看了眼韶华,幽暗的房间似乎拉长了这位公主的身影,半暗半明里,韶华的脸色似乎也飘忽不定,让人瞧不清楚。
苏哲忙道:“微臣不敢,求殿下饶微臣一次,微臣死不足惜,只切莫牵连到这名女子,她什么都不知道。”
韶华听他如此说,片刻后,吩咐乐山点燃了火盆,当着苏哲的面把画扔了进去,冷声道:“今日之事,你知我知,再不可教第三人知晓,否则,害人害己。”
苏哲擦擦额头上的冷汗,连声应是,只觉得这位七殿下笑着的时候真的是温温柔柔,人畜无害,可只要一变脸,竟像极了那日在大殿上封他为探花郎的周皇。
韶华放下送给庞教习的书,带着乐山匆匆离去。
外面阳光明媚,坐在轿中的韶华眼底却乌云滚滚,晦暗不明。
沁阳的一颦一笑不停的在脑海闪过,韶华叹了口气,对乐山道:“回宫里,去皇祖母那里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