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那人影已经走远了,宁不凡趁着上前拿药的机会,低声问:“张继宗?”
虽然他也只来得及看到那人经过的瞬间,但身形分明是张继宗的。
“应该是他吧。”赵仁安随口答,“既然药已经抓好了,你们还不回去?”
宁不凡轻呵一声,向着沈素招招手:“走吧,咱们来到这里,水土不服,近些日子可吃了不少苦,还是赶紧回家煎药。”
两人走出仁心堂,赵仁安又拿过自己的药箱,一本正经地对墨奇道:“你的病比较严重,我随你到家走一趟,再替你施针。”
墨奇沉默地先走出仁心堂。
随着仁心堂的门紧闭,两道身影,无声无息地潜入仁心堂里。
一人是易惊舟,另一人却是张继宗。
两人对望一眼,同时出声。
“药方。”
当即,两人不约而同地散开,各自翻找。
很快,两人又聚在一起,同时摇摇头。
赵仁安几人倒是不曾回来,但两人也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打算。
他俩又悄悄从仁心堂离开,先到了张家。
先前一直沉着脸的易惊舟露出笑容。
“我先前还不大确定你的身份,现在看来,你当真并非一般人。”
若是寻常人,还哪里可能有这等本事!
张继宗憨厚地摸着头,笑容淳朴。
“易二爷这话可是在笑我?我不过这临水城的一普通百姓,实在没什么可说的。这一次,若非无意中得知,赵仁安和另一人还将主意打到小月身上,我也不至于如此紧张。”
“哦?”易惊舟挑眉,“看来,你知道的比我知道的还多。这些时日,黑鱼卫一直守在赵仁安身旁,但我这里所查到的,也不过是赵仁安在准别一张药方,试图迷晕太子殿下,好抓住殿下。”
一般的迷药不大管用。
只要一用出来,立刻就能被暗中跟着杨世锦的人发现。
“原来是对付太子吗?”张继宗的笑容依旧憨憨的,“我却不知。只是占据了地利,这段时间看着那人经常来仁心堂看病,却又时常在仁心堂里一呆就是很长时间,着实奇怪,我这才对此多注意几分。”
易惊舟打量他片刻,眉头皱了松松了皱。
早在他要随华家到南星洲前,他就发现张继宗不寻常。
平素里看着倒是无甚特殊,但许多时候,张继宗的动作还是暴露了他。
一个练过武功的人,与从来没有练过的人,行动间自然会有不同。
张继宗已经算隐藏得极深,易惊舟也直到去年在临水城长住后,才日渐发现他的不对劲。
只是张继宗不和他说真相,他从黑鱼卫中找到张继宗的信息被抹去的记录,他也就不再多心。
毕竟,最有可能的只有一种情况。
那就是张继宗早已是鱼龙卫的人!
见得此时张继宗仍旧不肯说实话,易惊舟无奈一笑。
“我们的人在暗中听着,也听得不是怎么确切,只能从赵仁安开始研究药方的时间考虑。那时候,那人到来,赵仁安也正好开始研究药方。这样一算,他们要对付的人应该是太子。但你说是华姑娘……”
易惊舟眸底闪过一丝冷光。
“我也只是猜测。”张继宗憨笑收起,“原野堂最大的威胁,只是小月。尤其是赵仁安,他更是早就将小月当做最大威胁。若非华大伯他们也在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小月,怕是小月……”
张继宗深吸口气。
“原野堂最倚仗的是厨神秘籍。在原野堂之外,也就只有小月,对厨神秘籍的钻研极深。”
易惊舟沉吟片刻,又问:“鲍春晖和楚春风呢?他们的厨艺也不差。”
在鲍春晖接替华凝月成为香满楼的大厨后,鲍春晖的厨艺更是进步极快。
初时,还有不少尝过华凝月厨艺的人对鲍春晖的菜式多有不满。而今,却是就连这些人都开始对鲍春晖做的菜赞不绝口。
楚春风在花玉楼中,同样进步斐然。
张继宗不屑一笑:“他们的进步,多半还要靠小月。若没有小月提点,他们又能有多大进步?到底小月才是最重要的!”
易惊舟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反驳。
他甚至在仔细想过后,还觉得张继宗所说极有道理。
便是他,也只在今日在想起鲍春晖和楚春风同样厨艺了得,甚至也当真与厨神有些关系。
“赵仁安今天出门,恐怕也是故意让我们到他的医馆里。”
张继宗的话打断了易惊舟思考。
易惊舟看着张继宗脸上渐渐蒙上寒意。
“你是说,他知道我们在暗中,才故意给我们机会,让我们知道,那张药方压根就不在他的医馆里?”
张继宗点头:“昨夜他独自一人留在医馆里,却自言自语说什么总算将这张药方写好了……”
蓦地,张继宗停下。
易惊舟双目霍然睁大:“药方带去了阿奇家里?”
他们现在还只知那个今日与赵仁安一起走出医馆的人应该是原野堂的,但还不清楚该人具体姓名。
只听得赵仁安唤他阿奇。
“不排除这个可能。只是……”张继宗眉头紧皱。
他思来想去,终究觉得还有一处地方,该被他们遗忘了。
但究竟是哪儿?
他却又说不清楚。
“继续在暗中查探吧。还有,多注意保护一些。”张继宗低叹。
易惊舟沉吟半响,也只好同意。
他从张家离开,悄然返回凌王府。
这事,他还得去找易惊浪商量。
而一偏僻的院子里,宁不凡将提了一路的药放下。
他展开藏在掌心许久的纸团。
赵仁安把药给他的时候,还悄悄江浙纸团塞在他手里。
当时他想着街上说不定还会有人在暗中窥探,便将纸团藏着,不曾打开。
沈素咦了一声,凑过来:“赵仁安还给了你东西?”
她很是不解。
看赵仁安对宁不凡一贯的态度,都不像是会这般做的人。
“是一张药方。”宁不凡已看清纸团上的内容。
药方的最下面还有一小行字。
宁不凡再低头,看看自己提回来的药。
“是赵仁安研究的特效蒙汗药做法。药材他都已经给我们准备好了,就是这些。”
“他的意思,大概是要我们去动手。”
“他和墨奇两个人,应该都已经被黑鱼卫的人注意到了。所以他们想要去做很多事,都没有那么容易。反而是你和我,如今躲藏起来,并没有那么容易被找到。所以,这些事,如果交给我们来做,会容易很多。”
“利用这些药,抓住华凝月。”
宁不凡唇边勾起微笑。
“这……”沈素拿过那张药方,仔细地看了一会。
药材备好了,就连整个制作过程也写得极为详细。
一共有三包药材,足够让他们失败两次。
沈素好歹是往常也用惯易容术的人。她易容时的许多药粉,同样需要用多种药材来调配。
再加上赵仁安给的制作过程已经是相当精巧,又有两次失败机会,当即,沈素不再迟疑,解开一包药,仔细辨认过里面的药材,再把制作过程给看了一遍,她就开始发号施令。
“宁不凡,等一会……”
有些地方,她还需要人帮忙!
她说着,宁不凡也没有怎么犹豫,便一一点头答应着。
另在凌王府中。
杨放礼是上午才回到府中的。
杨方祁亦不曾问他昨夜到了哪里。
一直到易惊舟从外回来,又喊了易惊浪,兄弟两悄悄商量着应对赵仁安等人的计划时,杨放礼才下定决心。
“皇兄,你应该听说过,我在这临水城里,还有一名花魁好友?”
杨方祁微微眯起眼。
他打量着杨放礼,目光中的探寻亦不掩饰。
杨放礼的笑容坦坦荡荡。
杨方祁的眼神终于缓和几分:“怎的忽然提起这事?”
“那花魁名为素薇。她极为擅长弹琴。而我当年在京城,曾在酒后写过一首曲子。”杨放礼笑道,“那曲子难度颇高,我酒醉时弹了出来,过后再想弹,却发现怎么都弹不出当日那种味道。我本以为此生都无法再听到这曲子了。不料素薇这几日里正好将这首曲子学会。她邀请我去花月楼听她弹奏。”
“我就想着,皇兄当初在京城,也曾听我弹奏过这首曲子。皇兄也一度为不能再听到这首曲子遗憾,今夜不妨与我一起去听听?”
杨放礼说的都是实话。
除了一点。
素薇是在他来到临水城后的第一年里,就从他手中拿到曲谱,并且顺利弹奏出来。
不过这件事,杨方祁不知道。
“……也好。”沉吟半响的杨方祁终于下定决心。
茹美人还没有到。
按照原定的时间,大概要后天才是茹美人等人到来的时候。
花玉楼提前得到通知,早已开始为杨方祁与杨放礼的到来做准备。
也有一些黑鱼卫,暗中进驻花玉楼。
明面看,今日的花玉楼与往常没有什么区别。
暗地里,藏在四周的保护力度不知道强了多少。
素薇房间里,轻纱垂下。
在轻纱后方,只能看得到素薇朦胧的身影。
坐在琴后的女子,身姿轻柔。
琴原本就不是一种喧闹的乐器。
琴后的女子,也有着独特气质。
琴音起。
杨放礼在酒醉时谱出的曲子,其琴音多少有着狂气。
原本应该与这气质完全不符的女子,却在指尖落到琴弦,拨响第一根弦开始,女子身上的气质突变。
琴音接连不断。
杨方祁初时还算淡然。
他到底是帝皇,见过的绝色女子无数。
先前也看不清素薇模样,便是知道这女子长相不差,也没有太大感觉。
但琴音与女子的气质形成的矛盾,以及女子前后表现的矛盾,瞬间吸引了他的注意。
兴趣,来了。
杨放礼轻轻转动着酒杯,闻着酒香。
他的目光,也落在轻纱后方的素薇身上。
认识素薇多时。
他早已知道素薇的不寻常。
往日里总是娇柔的女子,看似带着病容,身体怯弱,却总能在某些时刻,表现出格外不凡的一面。
如当年,素薇初次弹他的这首曲子,就已有着酒中豪侠的狂气。
杨放礼还记得有一次,素薇在王府表演剑舞。
这剑舞与当下流行的,更重动作,看着就没有杀伤力的剑舞不同。
素薇当时的剑舞,已经将女子的柔,与剑的刚融合。
而且,当真具有杀气!
那就是从杀人的招数演变过来。
眼见得杨方祁的目光愈发粘在素薇身上移不开,杨放礼微微垂眸。
他有些怀疑,找素薇帮忙的选择是对还是错。
感觉上,似乎素薇真的并非只是为了帮他们啊……
一首曲子,终于结束。
兰儿撩起轻纱。
素薇款款从琴后走出。
她才从轻纱旁走过,兰儿的手就是一松。
轻纱在她身后飘飞,更衬出掀起。
盈盈下拜的她,同样娇美。
她本有的才艺,也让她在与杨方祁攀谈时,进退有度。
她不曾直视杨方祁。
但以杨方祁的角度,却可以感觉到,她的目光,频繁地落到自己身上。
每一次都只敢偷偷地看。
就连目光中都似是带着仰慕。
这种感觉,实在醉人。
夜色渐浓。
花玉楼依旧喧闹。
素薇已是强打精神。
她的倦容渐渐蒙上脸颊。
浮在在她眉眼间的疲惫,反而为她增添了慵懒的媚意。
饶是杨放礼认识她的时间长,自认早就已经对她的魅力有所了解,已经不会如此容易被她蛊惑,依旧在看着她的时候,一阵心动。
杨方祁先提出离开,素薇也不挽留,只是亲自送了出去。
素薇所在的楼另有一道通往外面的门,倒是无需经过花玉楼人多的正门。
杨方祁回头时,就只看到素薇依在门边,唇边似带笑意地看着他们远去。
兰儿在旁,提着一盏灯笼。
灯光有些朦胧,照得素薇的模样都是朦胧的。
但这种朦胧,更为她增添了美。
杨方祁只来得及和素薇对上一眼。
旋即,他就看到素薇低了头,转身往里走。
步伐有些匆忙慌乱。
像是被他发现了,于是害羞了。
“皇兄,素薇是花魁。”杨放礼的声音轻飘飘地从一侧传来。
杨方祁心底生出莫名滋味。
他想与杨放礼说,花魁又如何?素薇是风月场所中的女子,又如何?
但马上,他就明白杨放礼的意思了。
杨放礼是说,素薇现在的表现,都极可能是装出来的。
但……装?
杨方祁并没有太在意。
只要能一直装,就算都是装出来的,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