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素沉默着。
她无法反驳。
陆西玉胸腔微微起伏。
她气呼呼地在一旁坐下,冷着脸。
华凝月凑在她身旁,轻声哄着。
她当然知道,别看自家娘亲现在很生气,似乎希望使劲去折腾沈素,好叫沈素吃尽苦头。
但沈素始终都是沈家仅剩的人!
单凭这一点,其实陆西玉就不可能无情得起来。
只是沈素始终对他们一家,都抱着怨念,却不愿意去承认,两家人之间的该有的亲密关系。
陆西玉确实是生气的。
华应洪蓦然出声:“有人。”
不等他做出反应,门外就有声音。
“大哥,是我!”
华应洪原本已经凝聚的力量为之一收。
只是他皱起的眉头不曾松开。
他听得到,门外不止一个人的动静。
甚至,那个与华应波一起过来的人,应该就是宁不凡。
但他这个弟弟,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和宁不凡凑到一起的?
沈素扭头,看向大门的方向。
两个人,从外面进来。
宁不凡、华应波。
陆西玉从椅子上弹起,戒备地盯着宁不凡:“你们要做什么?”
“大嫂你冷静点!”华应波吓了一跳,慌忙又将求救的目光移到华应洪身上。
华应洪摊摊手,表示自己也没办法。
“来告诉沈素真相。”宁不凡却坦然地向着沈素走过去。
华凝月抱着臂,站在一旁。
有华应波带着,她倒对宁不凡还算信任。
毕竟,就那个一向宠着她的二叔,不至于会将一个一心害他们的人带来。
“真相?”陆西玉邪气一笑,“你又凭什么让沈素相信你所说的真相?”
她语气中的不满愈发强烈。
有时候,最重要的已经不是事实。
而是该要相信的人,选择相信什么。
一如沈素,那跑去早已发现错漏百出之处,依旧选择相信原野堂!
想到此处,陆西玉又气闷地扭过头:“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她干脆走到华应洪旁边,与他站在一块。
宁不凡在沈素身旁坐下,微笑:“想不到我们又见面了。我还以为你能沉得住气,再找时间对华姑娘动手。”
“我也想不到,你和他这么快就达成共识。”沈素瞄了华应波一眼,“你准备告诉我什么真相?”
“若我直接告诉你,沈家在前往西域路上遇害,是原野堂的人做的,你会相信么?”宁不凡苦笑,“一如当年我们宁家衰败之时,靖北郡王也是落井下石的那个,却偏偏在我面前装出一副拯救了我的样子。”
沈素不为所动,依旧冷着脸:“空口无凭。”
陆西玉冷哼声幽幽地飘来。
“对,空口无凭。”宁不凡郑重地点了点头,“所以我为了搜集这个证据,这些年来跟在靖北郡王身边的时候,一直都在想办法追查当年的真相。虽然,我最初的目的只是想要去找出当年参与了加害宁家的人都有谁,但后来,我竟然发现,就连我最相信的那个人,都参与其中。”
“至于你,恐怕是在柳生和你说,是他将你救出来的……大概真的是他救的吧。只不过,如果没有他派人对你们一家动手,那你也并不需要他去救。”
“你想要的真相,我有,只是现在没办法拿出来给你。方才猜到你可能来了这里,我就急着和华二赶过来,实在没时间再去拿证据。不过,有一个人,应该也知道真相。”
“谁?”沈素问完,再冷着脸补充,“若你说的都是一些与华家关系密切的人,那就算了。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他们联合起来骗我?”
她微微颤抖的声音,泄露着她已经相信了一半,却还嘴硬的秘密。
“石黑子。”
从宁不凡口中吐出的名字,直接把其他人都吓住。
“石黑子?!”沈素的反应最大,“他……他不是已经……”
她记忆中的石黑子,应该已经在这时候死了才是!
毕竟那天,石黑子在为了她还能离开,浴血奋战……
而后,石黑子被抓住了。
难不成黑鱼卫们还有可能将他放了?
“黑鱼卫用了什么手段让石黑子愿意投靠他们,我不知道。我只是知道,当年原野堂是如何得知沈家要前往西域的消息,石黑子就知道一些。或许你当年留在石头寨的时候,主动一点接近石黑子,他就会将当年的真相告诉你吧。”
沈素脸色瞬间惨白。
很快,她勉强扬起苍白的唇:“你也说了,现在的石黑子已经投靠黑鱼卫。那黑鱼卫帮他们,也是应该的。”
陆西玉脸上才浮现的期盼,又变成了愤怒的不屑。
“是么?”宁不凡好整以暇,“那我再告诉你,沈家其实还有其他人活着呢?”
“不可能!”沈素几乎尖叫,“我当年明明看到了,他们都死了!”
“不。”宁不凡平静地摇头,“当年,柳生不确定只救你一个人的话,那以后你是否会愿意为了他们不遗余力地帮忙。为此,他还救了你的兄嫂。只不过后来,你的表现过于乖巧听话,你的兄嫂反而始终都不愿意相信原野堂,也不愿意与原野堂合作,所以,失去了所有利用价值的你兄嫂,就被原野堂杀了。”
“不过,在这之前,原野堂还留下了你嫂子的儿子。你兄长死得早一些。你嫂子才怀孕,原野堂就将你大概杀了。然后,在你嫂子生下儿子后,就抢走孩子,杀死你嫂子。”
“我想你应该知道,原野堂中,还藏有一个厨艺上的天才。那个人年纪小小,却深得原野堂信任。就连宋胜生前,都不如他能得到原野堂的重视。”
“那个孩子,就是你侄儿。但他从一出生,就在原野堂中。我还相信我能说服你。但……我不觉得我有可能说服他拒绝为原野堂卖命。”
“不可能!”沈素死死地咬着牙。
她心中,对这件事的相信程度却在不断增加。
为什么不可能?
原野堂为她收敛至亲尸骨安葬的时候,她就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但那时候的她年纪还小,很多东西都不明白。
再加上巨大的悲痛占据了她的心灵,她压根就没有机会去想其他可能。
然而,现在,宁不凡就将那一种可能性展现在她面前。
将她有所猜测,却始终不愿意去相信,或者是不敢去相信的,给她看得清楚明白。
“你可以继续不相信。”
宁不凡的表现,也确实轻轻松松。
“但如果我当真已经把这么多的证据都放在你面前,你却依旧选择拒绝相信,那我也只好告诉你,抱歉,我们应该要放弃你了。”
陆西玉双眼一瞪。
华应洪和华凝月连忙一左一右地拉住陆西玉。
“玉娘,别急。我相信他。”华应洪悄悄地凑到自家娘子耳边,低声地说着。
“是啊,娘,咱们就再等等呗?看他等一会儿有什么表现?”
陆西玉轻哼一声,也不多言,勉强地将已经涌起的怒气压下。
以她的立场,她其实再如何恼怒,都不愿意放弃沈素。
偏偏华应波嬉皮笑脸地也要来凑热闹。
“大嫂咧,平常我哥对我好,你总是那么多意见,我看你现在对沈素也差不多嘛?”
如火上添油的话语,直接引来陆西玉狞笑。
“华应波,我看你是欠收拾了!来,咱们打一场!到外面去!”
她正好不愿意继续在这里呆着,要慢慢地去等宁不凡说服沈素,或者是知道沈素怎么都无法被说服的消息!
横竖都是要等的,倒不如先出去揍揍臭弟弟?
华应波怪叫一声:“大哥救我!”
华凝月捂着嘴偷笑,同时悄悄松了口气。
反正只要有人在这儿转移着陆西玉的注意力,少让陆西玉继续为了沈素的事揪心就好。
任是华应波求救,也无人理会他了。
华应波与陆西玉一前一后地出了酒馆。不远处渐渐传来打斗的声音。
华应洪眉头皱了松松了皱,总觉得不大安心。只是没过多久,他就笑起来:“玉娘下手应该有分寸的。”
这句话说得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华凝月跟着笑,也在一起安慰着他。
宁不凡则看着沈素,继续道:“你看到了没?哪怕你现在执意不肯相信当初的事都是原野堂做的,但玉娘他们依旧选择护着你。虽然看起来有点像是在折磨你,但他们若真不想你好,你觉得他们没有别的办法?”
宁不凡说着,还往桌上那个瓷碗瞄了眼。
他不大清楚在自己到来前发生的事。唯一能用于腿短的道具就只剩下这个碗了。
也许……只是逼着吃这碗里的东西?
但相较于华家直接将沈素交给黑鱼卫或者其他手段来说,这当真不能算什么。
华凝月这时也走了过来:“你想不想见石黑子?也许你见到了他之后,再亲自听听他说什么,你会改变主意?”
沈素心中一动:“你能让他来这里?或者是让我去找他?”
宁不凡自是不敢如此许诺。毕竟他与黑鱼卫间,至今还算是敌人。
但华凝月不同。
“我可以让他来临水城。”
沈素的嘴张了闭,又闭了张,最后才道:“那等他来了再说。”
话出口,她一愣,忽地觉得自己有些像是在仗着华家如今对她还不错,并没有强迫她做什么,然后去给华家提要求。
她又想起在原野堂的经历。
虽说其他人对她都还算不错,再加上有着柳生的保证,她的地位不如赵仁安的超群,但也不差。
但以前她也一向都不敢如此提要求。
外面的打斗声已经停下。
另有一道略微显得吊儿郎当的声音传来。
“华姑娘,你娘和你二叔在做什么?”
易惊舟笑嘻嘻走进来,哪怕看到了屋内还有两个不应该出现的人都没有半分惊诧。
事实上,他会在这时候来,就完全因为外面的黑鱼卫在换班的时候发现上一班的兄弟们都被迷晕倒下了。
不过因为来换班的人发现露华酒馆这边还有灯光,屋子里的人情况相当不错,甚至华应波和陆西玉还有心思“内讧”,这次来的人才只有他。
“正好。”华凝月抿唇一笑,又将要调石黑子过来的事与易惊舟说了。
哪怕在南星洲那边,如今的石黑子都已经让原野堂的人警觉,纵然继续留着他,用处都不大。
为此,石黑子的去留,其实不是什么重要问题。
易惊舟自己就能直接拍板定下。
不过在这之后,他又盯着沈素瞄,脸色略微古怪:“石黑子过来之前,你还准备如何处理她?”
“交给你?”华凝月试探着问。
“刚好。”易惊舟眼睛亮起,“我还有件很有趣的事情想做,正好需要她帮忙。”
此话一出,沈素忽地觉得身体有些发冷。
“你想做什么?”陆西玉冷冷淡淡的声音飘来。
易惊舟嘿嘿一笑,上前去低声说了什么。
陆西玉犹豫了一下,才点头:“那就交给你吧。”
“行,我带她走。”易惊舟再笑。
沈素出门的时候,还有些不安地回头,看向陆西玉。
偏偏陆西玉的眼中,也只透着冷淡。
于是有一种情绪,便再这瞬间放大。
离开的一路上,沈素都在思索着,这种情绪究竟算什么。
露华酒馆里,陆西玉目光移到宁不凡那儿:“你来这里,就为了沈素?”
“不止。”宁不凡坦然,“我还要替赵仁安带一句话。今夜沈素来这里时用的迷药确实出自他的手,但华姑娘还能躲得过,那也多得了当年他来给你们看病那次,就在华姑娘房间里留下了一颗药丸。”
宁不凡本已做好了还需和陆西玉等人详细解释的准备。
陆西玉若有所思:“是他?”
这语气中,却无多少不信。
宁不凡心中稍定,随后又添了分恍然。
毕竟华家早在过去,就对赵仁安有所区别对待。
或许是他们早就知道赵仁安加入原野堂的目的不同,或许是其他原因。总之,区别对待是不假的。
华应洪沉声道:“月月,进去找找。”
华凝月应了一声,接着进入屋内,无需多时便拿着一小颗药丸出来。
若隐若现的香气,透过药丸传出。
陆西玉和华应洪多少都吸入了迷烟,虽说后来清醒了过来,但依旧不算彻底清醒。
而今闻着这香气,两人都精神一震。
“就是它了吧?”宁不凡也不是很肯定。
“估计是了。”陆西玉轻叹一声,“赵仁安为何要加入仁心堂?”
“这件事啊……”
赵仁安在仁心堂后院说过的话,自是被宁不凡说出。
就连那仿制的扳指,都被拿出来当证据。
早前杨放礼便将他得到的两枚扳指都给华凝月看过,而今,华凝月便只看一眼,就发现这仿制扳指上的花纹确实与那两枚上的有些相似。
虽说只是仿制品,与原版相比多少不如,但也能让她肯定,柳生手中有着第三枚扳指。
“赵仁安就为了拿到这扳指?”陆西玉轻叹,“他在知道拿不到后,又何必继续与原野堂的人混在一起?倒是平白无故地,让其他人对他的误会更深了。他过往在江湖中好不容易才积攒下来的名声,只怕也要随着这次消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