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您的时间并不多。”
华凝月声音清冷坚定。
“原野堂那边,也不会因为我们决策时间长,就放慢他们的脚步。今夜在宁街下方地道传来的巨响,应该与原野堂没有任何关系。但只要那儿的东西还有其他秘密,那就只要我们的反应速度慢一些,就更容易被那儿的事拖累。”
“陛下,您也不想看到这样的事发生吧?”
“……你赢了。”杨方祁冷冷一笑,“你们想要的自由,朕可以给你们。”
话说出口那刻,他忽然觉得心中还有某处放松了几分。
像是一直压在他心上,叫他不得安宁的东西,终于消失了。
可紧接着,又有另一样东西,重新压在他心头。
有些事情,到底是无论他尝试着说服自己多少回,以前就做不到真正地抛开。
他依旧会在乎杨放礼这个亲弟弟有没有可能和自己争抢,依旧会在乎着民间流传着的那位拥有极大影响力的华将军的后人,究竟会不会在哪天就带着百姓来颠覆她,依旧会紧张着厨神后人是不是也能拿着厨神留下的秘籍,导致他的位置不稳。
他始终无法安心。
只是,非要做出选择,他更情愿让自己亲近一些的、信任一些的人来成为心腹之患,也不愿意看着肯定会对自己动手的人继续逍遥自在。
这个结果,当真只能说是在无奈的权衡后做出的选择。
华凝月向着他又行了一礼:“那还有些事,我会让张继宗日后来向您汇报。此外,我在地道那边的行动,还请陛下莫要插手。”
只听她说着张继宗的名字,杨方祁就已一震。
“你?!”
这回,他的慌乱更重。
“他没有背叛。”华凝月摇摇头,“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和其他人说出过他的身份。张家……是早就已经被安排在临水城这边的人。他只是在出生之后,就从祖辈那儿继承下了这个使命。但这一切,都只是我和我父母的猜测。”
“只是你们的猜测?”杨方祁眼睛又眯起来了。
“不错。仅仅只是猜测。他其实已经隐藏得很好了。可惜,他始终是一个习武之人。有些东西,藏不住的。就像我二叔那样,他过去已经很努力地表现出不通武功的样子,但偶尔,他的行为还是出卖了他。为此,定海侯和易二爷才会盯着他不放那么长时间。”
“既然易二爷能因为当初我二叔无意间的一个小小破绽,就一直不肯放过他,一直怀疑他有所隐瞒,那陛下觉得,张家时常与我们家打交道,他们当真什么破绽都没有?”
杨方祁哑口无言。
被华凝月这样一说,他都不相信了。
张家要隐藏着,也许在面对其他人的时候,那还能藏得好一些。
但面对同样是高手的华应洪和陆西玉,还当真容易露出马脚。
很快,杨方祁就又想到另一重。
“那赵仁安呢?他是不是也早就发现了张家有问题?”
据他所知,赵仁安就是原野堂的人!
若张家的破绽过于明显,岂不是就连原野堂那边,都是早就已经知道,并且针对着张家的查探做好了防范?
“应该发现了吧?”华凝月点头,又摇头,“但陛下不必过于担心。我先前已与陛下说了,赵仁安加入原野堂另有目的。哪怕他发现了,他也不会将张家的问题告诉原野堂。而且原野堂这段时间在临水城的行动,也没有怎么避开张家。”
开着一间云海饭店的张家,在这临水城中,当真只能算是普通人家。
而华家能那么快就相信赵仁安的说辞,除了赵仁安拿出来的证据称得上可信,赵仁安过去治病救人的人品也有保障,还有华应波与赵仁安的交情外,就源于张家这条隐秘的皇室情报网,从未被原野堂发现。
以云海饭店与仁心堂的距离,张家很多动静很难瞒得过赵仁安。
偏偏赵仁安从来没有与原野堂汇报。
这早已是赵仁安与原野堂面和心不和的证据。
杨方祁神色间添了几分疲惫:“行,但地道那边,尽快解决。”
“遵命。”华凝月唇角轻轻勾起。
她终于从房间里走出。
杨放礼早已在等不及的边缘徘徊。
见到她出来,已先迎上。
本已被华凝月锁上的门,悄悄地又开了一条缝隙。
一只眼睛,透过缝隙看出来。
杨方祁看得到杨放礼脸上的担忧与喜悦。
也能隐约地听到声音。
“还好吧?月月,刚才究竟发生什么了?皇兄好像很生气?”
声音渐渐远去。
门终于被再度关紧。
杨方祁重新坐下,手里握着一杯茶。
只是杯中茶水早已凉了。
他目光有些呆滞。
“朕错了吗?”
像是在自问,又像早已有了答案,只是不愿意接受。
此时的华凝月与杨放礼,正在赶往宁街。
也就在路上,华凝月将先前在里面发生的事简要地说了一遍。
“抱歉,我想被我这么一闹,你皇兄与你的关系……”
杨放礼猛地摇头:“没事。”
他咧着嘴。
“我倒是很想快点将这些事都解决,然后等着皇兄兑换他答应的自由。”
杨放礼终于明白先前为何杨方祁会有那么生气的反应。
华凝月所说的,大多数都戳在最没有什么人敢在杨方祁面前提前的点上。
就连陪伴在杨方祁身边多年的人,往往在遇到了这些事后,都会选择用隐晦的方式告知杨方祁。哪怕如此,他们也通常不敢直接面对着杨方祁,也不敢直接就将这么多事说出。
可现在,华凝月暴露出的,可是有原野堂的隐患已有多大,她一家在暗地里能造成多少威胁,皇室一直在暗中布置下来的各种隐蔽情报网又有多少可能已经被人发现等一系列问题!
“我始终之前没有和你商量过。”华凝月轻轻垂眸,“只是有些话,我忍不住。”
杨放礼握紧她的手,看着前方。
“我明白。太平盛世?呵。”杨放礼淡淡地冷笑一声,“皇兄眼中的江山,当真是太平盛世。哪怕一直以来都有黑鱼卫和鱼龙卫和他汇报着原野堂和靖北郡王的问题,可在他眼中,始终觉得这个问题不算特别大。”
“虽然一定要将他们歼灭,但也并非急切地要将其他事都放下。”
那个人可是他的皇兄!
他怎么可能不明白对方是如何想的?
只是以前的他,也和其他人一样,总有着重重顾虑,哪怕早已有些发现,也从来都不敢说出来而已。
他一样清楚,杨方祁每次私访,所能看到的都是被人刻意安排好的东西。
但那又如何?
他本就是按照规矩,就只能留在临水城,并且最好除了自己王府里面的事,其他东西都一无所知的人。
他也一直担心着,若自己将问题告诉给杨方祁,反而会引来杨方祁更深的忌惮。
而今,说的人是华凝月。
有着华将军和厨神后人身份的华凝月,早就能从杨方祁那儿得到加倍的忌惮。
为此,反而导致了华凝月来说这些话,比起其他人来说,都要合适。
当她与杨放礼都不可能放弃彼此后,他们加在一起,就没有什么可能打消杨方祁的猜疑。
只是华凝月比杨放礼还适合说这些。
宁街,已经到了。
早在华凝月和杨放礼抵达前,就已有人将消息报给易惊浪知道。
差点想着要去凌王府找皇帝要人的易惊浪松了口气。
虽然他做好了华凝月再不来,就只好去凌王府请的准备,但能不去,那当然是不去的好!要不然,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宁不凡此时亦已等得有些焦急。
黑鱼卫最新抢着搜集到的消息,都已汇总到易惊浪手中。
易惊浪则干脆地将这些东西全给了华凝月。
巨响发生时,还在地道下方探索的黑鱼卫能发现的情况实则有限。
华凝月此时面对着这些情报,也只能不断皱眉。
隐隐间,她有着一种感觉。
地道之下,或许还有另一天地。
地道先前发生的变化,都是在地下的那些人,而今那些人已对黑鱼卫不停地探索这儿的举动,表现了更为强烈的不满。
为此,他们正在反抗。
他们才特意弄出了现在的这些动静。
若当真有人还能控制地道之中蕴藏着的大量机关,那么,能弄出这么多的动静,那也并不奇怪了。
先前有些零碎的信息,已在这时被她再度拼凑在一起。
华凝月眼中的惊诧,越来越浓。
她不作声,在旁等着的人也不敢多言,只好全部都屏气凝息地等着她。
良久,华凝月轻叹一声。
她将手中的东西放下。
“我有一个猜测……”
结合诸多细节,尤其是地道的一些分岔,只要间隔了一定的时间没有黑鱼卫进去看着,就会发生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她也只好拿着自己先前最不愿意相信的那一种可能,反而最有可能是真的。
听着她说的人,如她初时一般,也并不肯相信这种可能。
只是华凝月所说,又当真能将一些比较奇怪的点一一解释。
“华姑娘,若按照你说的这种可能,那地下的那些人,最有可能是什么人?”
他更想直白地问,会不会就是宁家当年剩下的人?
虽然各种证据表明,当年的宁家已被一网打尽,但既然还有宁不凡这样的漏网之鱼,也有如胡老头一家这般只是在宁家做过工,后来并没有被连累的人,当然难保宁家就没有其他人活了下来。
但宁不凡也在这儿,他就不大想这样说,这才转而问起了那些人可能的身份。
不过他的言外之意,还是清晰地被华凝月和宁不凡感觉到了。
“当年建造地道的人。”华凝月淡淡一笑,“而这些地道的历史,已经很久了。大概这些人,已经在下面生活了更长时间了吧?”
“还有……”华凝月停下。
她看看四周,摇摇头:“算了,还是先找到他们再说。只是现在……”
以前地道的变化不大,她要查探还容易些。
现在?
她只怕再有人踏入地道,里面的人就会立刻有反应。
届时,只可能导致更麻烦的后果。
“先前那些出口有派人守着吧?”
“有。”易惊浪点头,“你准备守株待兔?”
“等两天。如果一直没有其他人从中出来,那就只能进去查探了。”
“行。”
随着易惊浪不断布下任务,黑鱼卫各自散开。
易惊浪看看华凝月,收到华凝月递过来的眼神。
他了然,目送着华凝月几人离开。
黎明时分,易惊浪来到露华酒馆。
里面的人已等了他多时。
一盏小灯跳动着温暖的光。
杨放礼与华凝月两人坐在一起。
华凝月手托着腮,身体有些斜,歪向杨放礼那边。
至于杨放礼,也撑着下巴,显得有些疲倦。
易惊浪进来后就已忍不住放轻了脚步。
华凝月还是被惊动了,迅速抬头,见到他,才笑笑:“侯爷,请坐。”
她坐好,一脸庄肃:“这次要和侯爷说的事极为重大,还请侯爷多多帮忙。”
易惊浪一惊,不敢轻易答应。
他看看华凝月,又瞄瞄杨放礼,试图弄清两人这时在打什么主意。
只是看到杨放礼也是极为认真的样子,他暗自一叹:“请说。”
单看华凝月与杨放礼都要这般认真,他就先敢肯定这次的事当真不会是小问题。
再念着他与杨放礼的交情,他更是只好先应下。
他没直接表示一定帮忙,但让华凝月说,以他的性格,那就是一定会尽力。
杨放礼脸色却不曾放松。
华凝月则道:“我与陛下做了个约定,在陛下离开临水城前,一定会将地道中的秘密找到。”
这回,哪怕做好了事情一定相当棘手的心理准备的易惊浪都被吓到了。
“华姑娘,你不是在和我开玩笑吧?”
先前地道中已让多少黑鱼卫为之头疼,华凝月又不是不曾看到!
杨方祁固然不曾说准备何时离开,但他定然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
华凝月拥有的时间,不会超过半个月。
很快,易惊浪冷静下来。
他回想着华凝月今夜的表现。
早在宁街他就察觉华凝月的欲言又止。
彼时,华凝月分明另有发现,只是看着周围人多,才不愿意说出来。
但那时,在场的人,除了宁不凡、华凝月、杨放礼,全是黑鱼卫。
华凝月分明是就连这些黑鱼卫都不愿意轻易相信。她分明是不敢冒险泄露消息。
“华姑娘,你莫非早已猜出地道中的秘密?”
此时,他所能找到的理由,也就只有这么一个了。
华凝月略一沉吟:“我怀疑地道下方藏着的,就是那三枚扳指背后的宝藏。”
她顿了顿,才补充:“而且,这些年来,一直有人在地下守护着这些宝藏。甚至,有可能宝藏其实早已被人搬了出去。”
她说得缓慢。
但每一个字,都如惊雷,响在易惊浪心理。
若只说宝藏,易惊浪还不至于震撼至此。
但再加上宝藏早已被人取出……
“那扳指呢?这三枚扳指并非开启宝藏的钥匙?还是说,早已有人集齐过了扳指?”
他问出来了才觉得有些可笑。
华凝月又怎么可能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