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黑云压顶如一团发黑的棉絮,沉积在整座城市的上空,无形之中给人以压迫。街道上亮起了路灯,行人神色匆匆,巴不得逃离这灰黑的世界。
临近报废的一辆白色面包车,穿梭在连城的大街小巷。面包车开进一个加油站,从车门前侧下来一胖一矮两个男人,矮的男人快步奔洗手间而去,胖的男人走到加油机前,从钱包里掏出一张油卡插入机器内,打开油箱盖放入加油枪。
车内昏暗,面包车的第三排座位趴着俩个孩子,孩子手脚被紧紧捆绑住,因长时间的捆绑四肢已经发麻。
女孩在两个男人下车时,倏然睁开双眼,双眸清明,目光沉静而澄澈。
半个小时前,冯澄思幽幽转醒,脑中昏昏沉沉重若千金,耳边隐隐约约传来两个男人的交谈声,透过迷蒙的双眼打量着周围,陈旧破败的车内施,破损露出海绵的座椅,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混杂着汽油的霉味,让人胃里翻江倒海。
矮子警惕,时不时会钻来后排,看俩个孩子的动静,冯澄思闭目养神宛如陷入昏迷,还未转醒。
早前在女更衣室中,被胖子用一块毛巾捂住冯澄思的口鼻,一股芳香传入鼻息,冯澄思顷刻间晕了过去,再睁开眼看到的就是眼前的这副场景。
冯澄思望了眼车窗外恍恍惚惚的人影,低压声音叫唤,“卢景皓!醒醒!醒醒!”
卢景皓还陷入昏迷,脑袋乃至半个身子压在冯澄思的腿上,女孩长时间的保持一个姿势,双腿麻痹,使出全身力气动了动,顷刻间双腿如针扎般麻痛。
“卢景皓!卢景皓!”在女孩的叫唤声中,男孩呜咽了一声,想伸手揉揉眼睛,却被绳子勒住动弹不得。
卢景皓感觉有股怪味从鼻腔传入,听到冯澄思的声音,强睁开眼皮,问道:“头……好痛……思思,这是哪……”
冯澄思手被绑住,脚被压住,借着腰劲把身子强撑了起来,“你忘了吗?我们被坏蛋抓住了,现在被关在一辆车里。”
卢景皓没有答话,冯澄思以为他是被吓傻了,正想开口安慰。谁知卢景皓发出一阵奸笑,双眼如璀璨夺目的黑珍珠,小嗓音带着一股浓浓的傲娇,“哼!我爸爸以前总说我调皮捣蛋,要把我卖掉。这下好了,我真被坏人给抓住了,看他着不着急。卢鹏飞这傻大个只有失去我了,才懂得珍惜!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再揍我的小屁屁。”
冯澄思瞅着他那个幸灾乐祸的小眼神,要是脚不被绑住,他都能翘起二郎腿了。
“你都不害怕吗?”
“怕什么?卢鹏飞那个傻大个不来救我,我爷爷肯定不会让他好过!”卢景皓情绪变化的快,片刻之间鼻尖冒出几分酸涩,“说不定卢鹏飞巴不得我被绑走了呢!他之前就常常和我妈咪说,要把我塞回我妈咪肚子里,再生过一个听话的儿子。”
冯澄思看着水珠在眼眶中打转的卢景皓,“你爸爸一有时间就接送你上下学,肯定是很爱你的。”
卢景皓嘴巴一扁,眼看就要哭了,“他才不爱我呢,他爱的是我妈咪!”
冯澄思被卢景皓这副吃醋的小模样逗笑了,连忙转移话题:“我们还是得想办法先逃出去。”
冯澄思瞟到临近车门的人影,“别说话,他们回来了!”
外面寒风呼啸,车门开启,矮子坐上副驾驶,往车后座掀了一眼,见两个孩子还陷入昏迷,问正在发动汽车的胖子:“死胖子,你到底下了多少药!”
面包车重新涌入车流中,胖子不满道:“臭矮子,我还不是按你说的量下的。”
矮子转过身,目光在两个孩子身上来回逡巡,特别在冯澄思娇嫩的脸蛋上流连了片刻,“这就奇了怪了,时间早该到了才对。”
忽然,矮子满脸狠厉,拿起一枚硬币往卢景皓身上砸去,硬币正中卢景皓的手心,“死小子!敢给老子装死!”刚刚就在矮子将要转身之时,看到卢景皓的手指动了动。
卢景皓“唔!”一声,眼睛一点一点的张开,作出一副刚被矮子砸醒的模样,眼睛眨巴了几下,又慢慢合拢,昏睡了过去。
胖子往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臭矮子,干嘛弄醒他,你嫌现在太清静了是吧!把他搞醒又吵又闹的,由你受的!”
“老子怕他们打什么鬼主意!”
胖子不以为然,“这都晕着还能打什么鬼主意!有这个闲心还不如想想我们现在该去哪?总不能一直在街道瞎转悠吧。这破车连个空调都没有,再说了都大中午了,我早饿了!”肚子配合的叫唤了几声。
矮子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肚子,迟疑道:“老子,这不是怕有人跟踪吗?毕竟我们在更衣室门口被那个小鬼给怼着了。”
“怕啥!我们当时都带着口罩,‘货物’都装在桶里,他一个屁大点孩子能发现啥!”
胖子瞅了一眼沉默无言的矮子,拍拍他的肩以示宽解:“我们车牌都换了仨儿!干了这么多票!不也没出过事嘛!别担心了!赶紧找个地儿先吃顿饱饭要紧!这个破天冷死个人哟!”
矮子顿觉有理,翻出手机,找了号码拨了出去,待对方接通之后,语言带了几分调笑,“冯先生,您日子倒是过得舒坦,我们兄弟二人为您卖命,中午可连一顿饱饭都没吃呢……”
“这大冷天您不能总让我们在街上乱窜!人……人都在这!一个您闺女,一个梵宇太子爷……怎么处理还不都是您说算了……得嘞!您安排好了就行,我们这就过去。”
矮子声音不大,但架不住车厢窄小,冯澄思睫毛微颤,转瞬归为平静。
*
连城一小的校长办公室中,气氛凝重严肃,校庆演出已经结束,原本在后台的一行人通通转移到这里来,校长并不小的办公室,此时人满为患。
校长忙前忙后,忙着泡茶,茶香四溢,盈满室内,水烟袅袅,谁也没心思欣赏绿艳的茶汤。
这时,陆敬在茶几的手机,发出震动声,众人目光齐聚,陆敬扫了眼陌生的电话号码,示意公安可以监听,“你好,请问哪位?”
对话废话不说,直奔主题,“钱准备好了吗?”
“钱都备好。”陆敬提出要求,“但是得让我儿子接电话。”
对方语气狠戾,“你儿子好的很!只要钱到,自然就会见到你儿子。”
陆敬看了眼身边的陆辰睿,在看向神色急切的卢鹏飞,“不行,你不让我儿子通话,我怎么确认他现在是否真的没事?”
陆辰睿听闻,猛对陆敬做口型:“冯澄思!”
陆敬再问:“我儿子的同学是不是也在你那?”
对方沉默了片刻,似乎没想到陆敬突如其来的问话,冷笑道:“陆总问这么多,难道准备了双份赎金?”
陆敬不答反问;“我首先要确认两个孩子是否安全?你让孩子接电话。”
“钱到,人自然安全,钱未到,那就难说了。”
“啪!”电话挂了。
警察通过监听设备,把电话录音重新回放了一遍,陆敬道:“显然打电话这人是在掩饰什么,按常理来说让孩子接听电话,只会让家长更为焦急,他却反其道而行,最大的可能是他现在并未和孩子在一起。”
任仲达忧心忡忡道:“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我只求孙女平安即可。”忽然,手中暖意融融,低头一看是陆辰睿肉嘟嘟的小手,男孩笑容扬起,眼底一片宽慰之色。
“外公,冯橙思一定会没事的!”
陆敬看着手机屏幕亮起:“绑匪把放赎金的地址发过来了。”
同时,卢鹏飞接到新的消息,绑匪在连城大道某加油站使用了记名油卡,现在已经被追踪。
*
车辆行驶了半个小时,来到城郊的一处废弃工厂,推开一扇铁门,阴暗腐朽之气扑面而来,这里原来是个面粉加工厂,老化生锈的机器还摆放在原位,与之格格不入是空旷处摆着一张木桌,显然是临时搬来的,木桌上的大塑料袋内放着几份饭菜,两只肥大的老鼠被香味吸引,正大快朵颐的啃塑料袋。
胖子急忙上前大声呵斥,老鼠闻声而逃,矮子气急没想到冯骏就把他们安排在这种破地,要是他们再来晚一步,盒饭都得变成老鼠的下酒菜。
胖子顾不得其他,饥肠辘辘的拆开包装袋,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矮子也拿起一份,瞅着塑料袋里还剩下的两份,顿感自己被人热烈注视着,抬头对上坐在废旧机器堆里卢景皓的视线。
“叔叔,我饿了!”
“叔叔,我也饿了。”
孩子的目光澄澈而热烈,就算靠贩卖儿童营生的矮子也有些迟疑。
冯澄思察觉,再道:“叔叔,我们很听话,不哭不闹,但是你要给我们吃饭!”冯澄思默默的想,我们吃饱了才有力气逃跑呀。
胖子吃完一盒,把饭盒一拢扔到墙角,脏污的爪子伸向塑料袋。
卢景皓嫌弃的看了一眼,胖子脏兮兮的手,急切的道:“叔叔,你忍心看到我被饿死吗?我饿死了你就拿不到钱了!”
胖子嘿嘿笑道:“少吃一顿,饿不死!”
矮子把胖子的手一把拍下,拎着塑料袋来到俩个孩子跟前,“吃饭。”
方才矮子把他们扛下车时,俩人醒来,他们不像别的小孩那样,又哭又闹吵着要回家。
倒是“梵宇的太子爷”问了一句,“叔叔,你把我们绑来,是要向我爸爸要钱的吗?”
矮子不答,多年贩卖小孩的经验告诉矮子,不理不睬是最好的方法,卢景皓似乎也没指望,这个一脸猥琐相的叔叔来回答他的问题,卢景皓言语间带着几分真诚,几丝期盼,“叔叔,我爸爸有钱,你可以多要点,到时候你再分我一点,我就可以把最新出了那款玩具给买了。”
冯澄思有几分无语,估计卢景皓还没搞清楚他们现在的处境,忽然看到男孩眼底滑过一丝狡黠,心下诧异,安静无言。
这话语倒是调起了矮子的兴趣,“你爸爸有多少钱?”
卢景皓向四周瞅了瞅,一本正经道:“反正这里肯定是装不下。”
*
“叔叔!叔叔!”卢景皓的叫唤声,拉回了矮子的思绪。
卢景皓盯着眼前的饭盒,扬了扬手腕上被捆绑住的绳子,愁眉不展,“你把我们绑着,这让我们怎么吃啊?”
卢景皓再道:“叔叔,你放心好了,我没拿到钱之前,肯定不会跑的。你就帮我们把手上的绳子解开,等我们吃完饭,再给我们绑回来。”
矮子扬眉,对胖子指示道:“给他们松绑,你来这看着他们。”
片刻之后,胖子摸着半饱的肚子,瞅着吃的正香的两个孩子,有些眼馋,刚想起前方路口处的一个小便利店,“矮子,我去找个地儿拉泡屎!”
正在吃饭的矮子,徒然皱眉,“滚!”胖子麻溜的窜出仓库,矮子换了个方向,一边盯着两个孩子,一边扒着碗里的饭。
卢景皓有些郁闷的戳着饭,真是难吃死了。好怀念睿睿家的盒饭呐!他瞅着魂不守舍冯澄思,小声道:“思思,刚才在车里,你听到那个人说的话吗?”卢景皓趁着矮子低头扒饭的功夫,对着他指了指。
冯澄思似乎在想些什么,有些心不在焉,她下意识答道:“嗯。”
“他们好像抓错人了!”卢景皓神秘兮兮道:“我不是‘梵宇太子爷’,睿睿才是!”
筷子掉进饭盒里,冯澄思惊呼出声,“什么!”
矮子闻声而动,捧着饭盒走近二人,大声呵斥道:“不许说话!”
“好,叔叔,我们不说话!不说话!”卢景皓大口吃着饭菜,做出狼吞虎咽的样子。
冯澄思拨弄着盒里的饭菜,脑中回想起之前矮子说的话,“冯先生……人都在这!一个您闺女,一个梵宇太子爷”
一滴泪从女孩眼角滑落,滴进完全冰冷的盒饭里,苦涩、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