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往承乾宫走来,这是钟离卿批阅奏折时便早就听到的,怕被人打扰自己有些纷乱的思绪,当即嘱咐了小陶子无论是谁要进来都说自己睡了。他还记得小陶子问‘如果皇后娘娘来了,拦还是不拦’,自己想了想然后回答‘皇后不会来的’。
于是小陶子推开门时,声音他清楚听见了,但是不打算理会。
那人倒也识趣,见自己没理他就在一边找了个凳子坐下静静地等,钟离卿也乐得自在,继续在手底下涂涂画画,头也不曾抬。
约莫过了一刻钟,再不吃小笼包就该凉了,而钟离卿还没留意到自己,洛墨仔细一看发现她并没有像往日一样批改奏折,而是在拿颜料涂着什么。怀着好奇心走近了,洛墨拎食盒问道:“你在画什么?”
听到这声音,钟离卿持笔的手停住了,抬头看去:“秋月,你怎么来了。”
“我来瞧瞧你,”把食盒放到了桌案上没放东西的一侧,将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特意叫荔枝去嘉延宫学了地道灌汤包的做法,顺便带了些水果和八宝粥,来尝尝,合不合你胃口。”
“秋月……你怎么……”
“还不是你总躲着我,话也不跟我说,我就自己来了,”洛墨一笑,把盛有灌汤小笼包的盘子端起来,走到钟离卿身边道,“快来尝尝,荔枝做得可香了,母后吃了也称好。”
钟离卿才接过小笼包,这下想起来画没盖上,而洛墨的注意力已经被画吸引过去了,只听洛墨念道:“一如风……”
才看了三个字,那画卷上的右上角题的诗就被钟离卿的大手给盖上了。洛墨视线里便只剩下左侧,发现画上画的正是那日自己与阿瑶站在海棠树下赏花的情景,除了有些地方还没上色,这幅画已经堪称完美了,人物的神态与动作如跃然眼前,依稀能看到阿瑶抬头观赏海棠时眼里发出亮闪闪的光。
“钟离卿……我们,可以,谈谈吗?”尽力平复着内心的波澜起伏,洛墨转头道。
此时的钟离卿刚吃了两过灌汤小笼包,喝下半碗粥,闻言转过头来:“秋月,你昨天睡得那么晚,也过来吃点水果吧,养颜。”
对于钟离卿的话,洛墨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是心里有点别扭,不过这也很正常。毕竟自己面对钟离卿一次又一次的靠近,所表现出来的态度不是抗拒就是沉默,加起来也不知道都委婉多少次了,现在钟离卿退后一次罢了,哪里比得上自己带给他的伤害深?
将心比心。
“我知道你心里可能会怨我从前对你如何如何,具体的解释对现在的你而言想来不是很重要,我只想说,如果真的给你造成了伤害,那么钟离卿,我向你道歉。”洛墨慢慢道,起先是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但越往后说便越发不会觉得不好意思了,况且,说出自己真实想法本没必要害羞的。
洛墨依旧没敢回头看后方坐着的钟离卿到底在干什么,又或者是否在听自己讲话,自顾自地嗫嚅道:“从前我只知你我一见钟情,心里便总想着能够长相厮守,甚至可以达成一生一世一双人,那时我思考方式过于狭隘,只当你是我的夫君,却不想一想你也是后宫其余人的皇上。大婚之夜我气你让我等了整整一晚,殊不知被留在承乾宫的你同样心急如焚。”
“将心比心,将心比心……我常以为知你所好,为你在背后打理好一切就是将心比心,”洛墨苦笑着摇了摇头,接着道,“你生病时我不在,反倒我每次即使摔了一跤你都会及时到场;你解释时我不听,心里只有自己的那星点话,顾着耍性子;你伤心难过……哎,大部分想来还都是我造成的。”
钟离卿正要张口,一旁的洛墨越说情绪越发激动起来。
“我是你的结发之妻没错,但我始终忽略了一件事很久,那便是我更是大昌的皇后!专注于儿女情长,虽然做得事都是些实事,可是我问心有愧,愧对于大昌的百姓,更愧对了当初你对我说的那些话……”
“秋月,你从未愧对我当初对你许下的诺言,”身后一暖,隔着衣服都能让洛墨感受到那份暖融融,钟离卿继续道,“我只要你,平安喜乐,这便足以。”
钟离卿从身后环住了自己的腰肢,其双臂压迫到的地方有一点点痒,更多的是涵盖了一种别样的深切的情愫。那是跨越了时间与空间的、二人灵魂前所未有的一次极其贴合的时刻。
肩上一沉,是钟离卿的下巴抵在了洛墨的肩膀上。
他的声音从左耳传来,有点低,但丝毫不影响其好听,钟离卿说道:“秋月,转过来。”
“恩?”洛墨的脸蹭地一下子红了,问道,“你说的是转头还是转身?”
“随你,都可以。”钟离卿回答道。
恐怕感情面前再迟钝的人都能反应过来钟离卿这句转过来是个什么意思,更别说前世已和钟离卿发生过不少次云云关系的洛墨,不过脸色随着她越想就变得越红,到后来连自己都隐隐觉得有些发烫。
于是洛墨转了身。
钟离卿的双臂抱地本就不牢,见洛墨要转身,便放松了下来。
不过,令钟离卿万万没想到的是。
洛墨转向了与自己完全相反的地方!
“……”
钟离卿哑口无言。
“皇上,你说的随意哦,”洛墨展颜一笑,罕见地露出了自己后槽牙,“那个……青提还在外头等着我呢,这天儿太冷了,总不好让她冻着。”
然后似是怕被追上,洛墨转身就一路小跑,临走前对钟离卿说了一句话:“记得多吃水果!”
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其实就是推开门然后拉上青提,也不管小陶子和青提惊讶的目光便往出走。
晚膳后。
小陶子带着装裱好的一副画卷敲响了凤仪宫的宫门,并道:“娘娘,除了这幅画,皇上还让奴才给您带个话儿,他说,‘今日之事,改日必有回礼’。”
洛墨不以为意,笑笑,道:“陶子,你回去跟皇上说,就说本宫知道了。”
随即展开画卷。
上好颜料的画显得更为逼真,一颦一笑通过纸张传回了洛墨的脑海,进而想到那次钟离卿为自己摘下海棠时的身姿。
再看右侧,题了四行诗。
一如风华正茂,
树下晏晏谈笑。
携来枝头新棠,
赠予佳人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