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陈瑞的意思,朝中忧心将军府拥兵自重,欲要收权将军却不肯放,此番要阿靖入朝,说是要一同教导,实际上······怕是要将人当做筹码,令将军不敢轻举妄动。
想来也是,这龙脉是如此的风水宝地,却不再天子脚下,而是在将军府内,怎会不惹人垂涎,令朝廷忌讳重重。
之前将军府以护卫龙脉为由拥兵自重,与朝廷形成岌岌可危的平衡,眼下龙脉被毁,若还是不肯jiāo权,阿靖自不能留在府中。
可若真的jiāo权,今后便是瓮中鱼肉任人宰割,再无自保之力,若是被人忌惮,寻个由头投入狱中,更是连还手之力都没有了。
莫非······陈瑞怀疑龙脉被毁,是朝中之人做的?
为何陈瑞会毫不在意说出这些,是真的不怕他泄密,还是······真对他如此信任?
对他说出这些,便是将他与将军府绑在一条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轻易不放他走了。
赫钟隐站起身来,欲要寻个由头离开,陈瑞回过头来,虚虚向下压压,令人坐回椅子:“先生肯潜心教导阿靖,是我陈家的福气,眼下局势风云变幻,四周蛮夷频频进犯,朝中不会一直留着阿靖,总会放他回来。我只忧心阿靖年少轻狂,入朝之后若受人蛊惑,怕会迷失心性,现下他嫂嫂没法管他,我的话他左耳进右耳出的,只有先生与他投缘,若先生肯留在城中,待他回来伴他左右,时时对他耳提面命······我便放心多了。”
赫钟隐哑然失笑:“将军此番着实qiáng人所难,恕在下不敢答应。眼下阿靖年幼,未曾见识广袤天地,愿称我一声先生,待他长大见识广了,怎会甘心听我说教?人生在世,爹娘亲人都不会长伴左右,更别提萍水相逢之人了。”
“于阿靖而言,先生可不是萍水相逢之人,”陈瑞道,“不信你去问问阿靖,若你前去辞行,说要离开这里,看看他是甚么反应。”
赫钟隐怔住了。
龙脉刚刚被毁,夫人还未醒来,将军要将他送入朝中,心心念念的少年消失不见,若是他再辞行······阿靖会受不住吧。
天色渐明,一缕日光爬入窗棂,星子隐入云间,月色坠入湖面,水中波光粼粼。
“因缘和合,虚妄有生,因缘别离,虚妄名灭,”赫钟隐叹道,“既是如此,既来之则安之罢。”
陈瑞松了口气。
转天他派人将陈靖唤入府中,将形势与他道明,说要将陈靖送入朝中,这些话陈瑞想了一夜,说出口时仍然犹豫,担忧陈靖才受了变故,还要去那龙潭虎xué,心里会承受不住。
他这边慢慢说着,时不时观察陈靖面容,陈靖垂头立着,周身笼罩寒霜,眼瞳如被墨色浸染,透不出半分光亮。
“如此这般,你可愿前去?若你执意不肯······”
“我要何时动身?”陈靖仰头看人,笑出两颗虎牙,“大哥与我jiāo谈,想必朝中已催得紧了,你说的这些我记下了,今后一定谨言慎行,不会再肆意妄为胡乱惹祸,令你徒增烦心。”
陈瑞未曾想到,弟弟竟会反过来安慰他,他这弟弟仿佛一夜之间长大,身上稚嫩褪了,笑起来饱含心事,不似先前那般自在。
“大哥记得给我买上糖葫芦糖人龙须糕桂花糕百合苏等等,”陈靖舔舐嘴唇,“路途遥远,快马加鞭约莫还得几日,没点家乡零食撑着,途中可太无趣了。唔,算了,糖人不要了,其余的多放些吧。”
陈靖竭力表现的欢欣雀跃,似是要去远方游玩:“哥哥嫂嫂先生若想我了,便飞鸽传书过来,自打出生我还没去过皇城,想必那里有许多新鲜可看,若有好吃的好玩的,着人给你们全带回来。”
陈瑞有心想再嘱托甚么,可之前嘱咐了几个时辰,已是说的口gān舌燥,甚么也想不出了,只得摆摆手放人离开,陈靖走到门边,不知想到甚么,突然回头看人:“大哥。”
“嗯?”
窗外寒风涌过,卷来簌簌落叶,纷纷落在水中。
一道光沿门缝攀来,落在眉梢眼角,陈靖半面如渡金光,半面沉于暗夜,他咧开唇角,扬声吐息:“哥,若旁人说甚么便信甚么,是不是会被当做傻子,再找不到知心人了?”
“是,”陈瑞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问这做甚么?”
“没甚么,”陈靖扭过头去,笑容转瞬即逝,向后摆摆手臂,“大哥陪嫂嫂吧,我即刻便动身了!”
陈靖踏出门去,在听湖小筑外停留片刻,坐在湖边看向水面,水面结了半层冰霜,隐隐映出人脸,陈靖定睛看着,自己的脸渐渐变了,先变成金发碧眼的少年,再变成半身落雪的白láng,又变成身着钗裙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