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过无数次的梦涌入脑袋,梦里他与阿靖狭路相逢,次次同归于尽,血流如瀑浸透草地,染红整片河水。
于自己而言,这是最好的归宿。
可对阿靖而言,哥哥嫂嫂会失去他们的弟弟,梁国会失去他们的将军,永康城会失去他们的庇佑者。
不能再想了。
不能再想了兰景明。
此刻你为北夷而战,如此这般妇人之仁,何时能成大事。
树枝在掌心碾成碎渣,兰景明扶膝起身,目光随河水涌动,悠悠dàng向远方。
转天兰景明便派探子出去,寻觅陈靖大军的粮草所在,这粮草多得一只粮仓都堆不下了,足足五六个粮仓堆在林中,四周有重兵把守,连只鸟儿都飞不进去。
兰景明也亲自前去看过,他站在高高探出的悬崖上面,遥遥望向对面,阿靖的将士们沉默森冷井然有序,行走坐卧整齐划一,他在月下站了半夜,只觉阿靖像是觉察到甚么,在密林之中仰起头来,目光如炬穿透暗夜,扎入自己眉间。
兰景明悚然一惊,藏到树gān后面,指头按住面具,指头颤抖不休,向内狠狠压紧。
阿靖的目光饱含杀气,如冰雪凝成的长箭,划开漫天云雾,将自己击成两半。
这是······在战场上了。
他们是敌人了。
兰景明扣紧面具,铁质骨骼压住鼻尖碾入侧颊,他喘息不得,冷汗浸透眼皮,痧得眼角抽搐不已。
天将放晴,兰景明拍马回去,与兰道真商议一番,定下声东击西之策,由他将陈靖引入虎跳峡内,兰道真带人去烧毁粮草断其后路,将阿靖打个措手不及。
开战那天万里无云,双方修整数日兵qiáng马壮,在虎跳峡狭路相逢,各自亮出兵器。
旌旗随风摇动,峡谷中水流不断,活水从天而降,击打大片石壁,碎石溅至半空,淋漓拍打脸颊,长弦在半空一触即发,陈靖拔刀出鞘,遥遥指向对面:“来罢。”
兰景明拍马而上,刀剑撞在一块,击出金石鸣响,两人骏马一黑一白,相撞时嘶声长鸣,马蹄踏出落雪,杀意迎面撞来。
陈靖挥刀上前,直取白马马颈,白马向后踢踏,将兰景明向后拖拽,兰景明勒紧缰绳,挥剑横在身前,吃了陈靖一记狠刀,胸骨咯吱作响,鼻间嗅到血腥。
血落梅枝铺洒在地,兰景明小臂受伤,气力消散不少,他后退半步,扯出白布压伤,拍马环绕两圈,斜斜猛扑过去。
陈靖举刀格挡,胸中畅快不已,这鬼面修罗力气算不得大,但是愈挫愈勇,舞起长剑虎虎生风,从无退缩之意,着实令他打得痛快。
兰景明带来的jīng兵远没有陈靖人多,他不想恋战,只想把人拖住,给兰道真创造时机。
号角阵阵响起,风起云涌而来,兰景明心念电转,知晓这是兰道真给他报信······只是这太快了。
即便再快也要战上一场,怎会轻易就能得手。
兰景明心知不对,拍马便想撤退,陈靖甩动长鞭,半身袭上前来,唇音随风而来,掠到兰景明耳边:“那粮仓都是假的。”
兰景明恍惚一瞬,手臂气力放松,陈靖横刀而上,迎面猛劈下来,这一下挟裹劲力,势必要取人性命,兰景明体力不支,勉qiáng侧翻半身,陈靖收不住力,竟一把抓住兰景明小臂,两人从马上翻下,坠入峡谷湍流之中。
四周骤然爆出惊呼,双方几名副将噗通噗通落下,想要捞出他们,只是水流太快,两人被卷的不见踪影,岸上唯留骏马嘶鸣,慌乱踢踏脚步。
二人先后落入湍急河流,被水草缠做一团,口中灌入泥水,几乎被卷得动弹不得,人在慌乱时会下意识握住甚么,那面具贴在脸上,压得口鼻严丝合缝,半分喘息不得,兰景明肺腑发烫,喉底泛酸,胡乱挣扎几下,指间水流涌过,甚么都抓握不住。
鼻间骤然一凉,兰景明勉qiáng睁眼,抬手抚过嘴唇,眼前晃过刀尖,面具竟被割掉半个,泥水向口中涌来,一股大力抓住他的双肩,将他向上一提,猛然甩上岸边。
兰景明在岸上打两个滚,咳出满嘴泥沙,唇边那条细疤吸饱水汽,透出妖冶残红。
两旁将士发现他们,纷纷叫喊着疯狂跑来,将他们扯回自家阵营,陈靖捏紧长刀,咳掉口中泥沙,掌心刀刃发滑,眉头狠狠拧在一块。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刚刚那么好的时机,他该划开这鬼面修罗的脖子,或者狠狠给人一脚,让人沉入水底尸骨无存。
那鬼面修罗声东击西,派人烧了自己大半粮仓,多亏他粮仓不止一处,才不至于损失太重,适才他说粮仓假的也是诈人罢了,只为炸出破绽,取这鬼面修罗性命,可是适才这大好时机·····竟生生被他给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