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市里有不少做糖人的,虽是唤作糖人,其实都是兔子野狐模样,里外三层围的都是娃娃,兰景明搬个小凳挤在中间,坐在那直勾勾盯着,半晌不肯动弹。
这都是陈靖幼时玩腻的东西,他压根不敢兴趣,兰景明盯着糖堆看,陈靖盯着兰景明看,这两人目光一个比一个专注,倒给手艺人吓出一身冷汗,凝好的兔耳被掌风刮落,硬生生造出个单耳兔来。
围观人群传来阵阵嘘声,手艺人面红耳赤,忙将糖人塞回口袋,兰景明探长手臂,抓住那根细杆:“我要这个。”
话音刚落,他转向陈靖:“阿靖,我要这个。”
岂止是这一只兔子,便是要天上的月亮,陈靖也给他摘的。
手艺人哪敢收银,连连摆手说送他们了,兰景明得了独一无二的兔子,一时舍不下口,拎在掌心看了又看,糖汁化的黏在手里,还是舍不得松手,陈靖发现他看兔子比看自己还专心,一时起了坏心,低下头嗷呜一口,咬掉另外半只耳朵。
这兔子登时只剩个脑袋,可怜巴巴耷头耷脑缩在那里,兰景明不肯走了,眼底洇出薄雾,欲哭无泪盯着细杆,一步也不肯动了。
陈靖愣了,慌忙弯腰道歉,险些咯噔跪在地上:“是我的不是,全是我的不是,你别生气,不然,不然就打我罢。”
他向来不会哄人,往日大哥教育他就是扒|了裤子,按在那揍上一顿,他也不知如何让少年消气,只能犹犹豫豫,捏着那手覆在脸上:“打我罢,我绝不挣扎,你打开心了就是。”
“为何打你,”兰景明触到陈靖脸颊,上下摩挲两下,似抚摸稀世珍宝,“阿靖这么好,怎会忍心打你。”
少年总是这般直抒胸臆。
陈靖自小学的是伦理纲常,读的是圣贤著书,行事本该三思而后行,谨遵长辈教诲,可他对这些并不认同,反而最厌恶谎话连篇道貌岸然之人,少年打从相识便有一说一,从不遮遮掩掩,他一时心cháo澎湃,将那掌心握紧,牢牢贴在颊上:“你别走了。”
兰景明掌心一颤,脊背冒出薄汗。
“别走了,留在这里陪我,”陈靖恍然未觉,一颗心勃勃跃动,怀里似揣只兔子,撞得胸口嗡鸣,“待我有了自己的府宅,一切全凭自己作主······我娶你为妻。”
第39章
爆竹声声辞旧岁,锣鼓阵阵迎新年。
人群熙熙攘攘,如海làng在身边翻涌,灯火明明暗暗,影子起起伏伏,兰景明的掌心被紧紧攥着,热意层层涌来,如铺天盖地的波涛,将他口鼻淹没。
留下来吧。
有阿靖,有不敢靠近却魂牵梦绕的先生,有哥哥嫂嫂,有集市,有温暖的卧房,有数不清的美食······有他不敢肖想的一切。
若他没有生在北夷,若他能似常人平淡到老,若他不是如此罪孽深重······该有多好。
水中月镜中花最是娇美,也最是脆弱。
雪落无声,落在陈靖发顶,兰景明抬起另一只手,轻轻帮他抹掉。
陈靖冻得哆嗦,心口却蒸起烈焰,他说了深藏在心底的话,他本不该说,不该压迫少年,不该令对方难做,可他忍不住了,若这些不说出口,他要被憋疯了。
烟火一簇接着一簇,在空中爆裂开来,风中飘来残烬,丝缕粘在发上。
“燃烟火了,”兰景明缓缓吐息,唇间冒出白雾,“阿靖陪我去罢。”
少年没有正面应他。
陈靖知道自己bī人太甚,是个冒冒失失的毛头小子,且在少年面前一直痴傻疯癫,未作出甚么英雄事来,不应他才是对的。
可他还是失落,如墨块丢入湖中,化出片片涟漪,兰景明探手过来,攥住陈靖手腕,想了想又落下来,握住陈靖掌心。
陈靖下意识反握回去,被少年拉着挤入人群,穿过光影jiāo错的花灯,掠过摇摇晃晃的烛火,闪过追逐打闹的幼童,直跑到爆竹底下,仰头望向烟火。
爆裂的烟火映出白昼,刺的人双目流泪,几乎睁不开眼。
“你,你莫不信我,”陈靖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吐息,“等有了自己的府宅,你不必扮做女子,我既娶你为妻,自然不会纳妾,传宗接代的事有大哥来做,纵使他们本事再大,也没法牛不喝水qiáng按头。待我踏平北夷,立下战功,朝廷也奈何不了我,到时你稀罕甚么,我都给你寻来,莫说这小小糖人,便是要做个雪堆那么大的糖人,我也寻来几十个手艺师傅,在宅里夜以继日做给你看,你愿吃多少便吃多少,只要牙齿还在,吃多少都不拦你······”
“可我要阿靖做的,”兰景明歪过脑袋,眉眼弯弯,“我要芙蓉梅花莲子羹,桂花梨花绿豆糕······要阿靖亲手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