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是赌着气说的,若对面站着的人是大哥,这会已让他屁股开花,可这先生笑眯眯的,听话端来汤碗,给他送到塌边,他忙不迭抢了过来,扬脖灌下一口,这汤汁入口清甜,细品留香,腹中馋虫得了美味,争先恐后涌动,他也顾不得颜面,囫囵吞掉一碗,连汤底菜叶都没有放过。
这边将汤水一扫而光,那边见到另外一碗,陈靖顾不得烫,匆匆抬起灌下,刚咽下便喷了出来,咳咳咳嗽不停:“这里面······这里面是甚么,怎么这么辣的?”
“哦?”赫钟隐故作讶异,“小将军吃不得辣?是我照顾不周,对不住小将军了。”
陈靖眨眨眼睛,半晌才明白过来,自己被耍了一道。
“你这人,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怎么还耍小孩子的把戏。”
陈靖卷起被子,将自己拢做一团,瓮声瓮气哼道。
“仙风道骨之下,或许是酒囊饭袋。顽劣不堪之下,也可有赤诚之心,”赫钟隐笑道,“小将军,我说的可有道理?”
陈靖莫名被夸了一通,脸上从脖颈红到耳根,他把自己卷得更紧,闷声哼道,“说这些,说这些我不会认你!你叫甚么名字?”
“赫钟隐,”赫钟隐挑眉笑道,“这几个字,小将军无需认得,唤我先生便可。”
陈靖怔忪片刻,惊异于对方打蛇随棍上的本事,他张口结舌半天,脑中转过数圈,这才想到甚么:“我听他们说,你琴棋书画样样jīng通,此事可是真的?”
“略通一二,”赫钟隐眉眼弯弯,“教小将军倒是绰绰有余。”
“我拉弓she箭、夜袭千里不在话下,”陈靖哼道,“这些······算了,你给我作一副画,我便答应拜你为师。”
“小将军想画甚么,”赫钟隐坐在椅上,挽起袖角,“请他们送笔墨纸砚来罢。”
身旁天寒地冻,耳边环翠叮当,手里攥着一只白皙脚踝,踝骨上套着一圈金铃,那只脚秀雅jīng致,趾头圆润泛红,抬眼望去白纱覆面,一双碧色的猫儿眼揉在脸上,似一汪静水湖泊,惹人堕入其间,再也攀不上来。
这人竟没有穿靴,踩在溅满血珠的白雪上头,好似步步生莲,蕴藏淡淡檀香。
陈靖欲言又止,想说画个金发碧眼的少年,可那少年不知姓甚名谁,连甚么种族都不知道,只是相貌如此特别,外出行走想必也是隐姓埋名,若是贸然要求这先生作画,怕会给少年惹祸上身。
那画什么?
画láng可不可以?山里野láng众多,整日里成群结队觅食捕猎,进山的商户都要准备生肉,危急时刻丢给野láng,保住自己安全。
陈靖绞尽脑汁,薅住头发转动两圈,苍茫白雪里走出几匹巨láng,那少年坐在上头,袍角翩舞威风凛凛,陈靖不自觉舔舔嘴唇,扯下两块gān皮:“那就······画几匹láng吧。”
窗外风声涌来,烛火抖出残影,宣纸上泼出油墨般的一笔,墨汁如淋漓洒落的血珠,将纸面浸至模糊。
“你······”
话音未落,那风声更厉,卷进来chuī尽烛火,室内昏暗一片,恍惚只听到长短不一的呼吸,那呼吸时轻时重,如一条将断未断的琴弦,直直绷在喉间。
目之所及一片昏暗,眼前伸手不见五指,陈靖揉揉眼睛,心中满是诧异,这先生之前一副油盐不进进退自如的样子,怎提到画几匹láng,便有这么大反应?
婢女进来燃起烛火,烛光掩映之下,赫钟隐挽袖蘸墨,神色如常,在宣纸上涂出一笔:“令小将军见笑了,我有一子名唤修竹,修竹幼时我父子二人相依为命,我在屋中烧火,他在院里玩耍,竟被野láng叼走拖入山中,寻了几日才将人找回,从此之后我留下心病,听到láng嚎便心神不宁,适才多有冒犯,还请小将军见谅。”
第17章
“既是如此,便不要画了,”陈靖卷被上前,抬臂挡住宣纸,“本少爷不会qiáng人所难,莫再画láng了,便画几只鸟罢。林子里头草木凋零,白雪皑皑,天上飞过几只长翅尖嘴翎鸟,它们从头顶掠过,扎进远处山头······再也看不到了。”
赫钟隐倒真没想到这小少爷待人妥帖,还主动给他找个台阶,他撩起袖尾,不再推拒,在宣纸上落下一笔,笔尖上下跳动,勾勒出一片雪原。
外头风声渐止,烛火摇曳生姿,暗夜里两人静默相对,一人笔走龙蛇,一人屏气凝神,雪原在宣纸上铺开,众多枯木或直或躺,或倒或坐,横七竖八倒在雪中,远处山峦叠嶂,近处怪石嶙峋,几只长翅尖嘴翎鸟铺开翅膀,向远方展臂而去,陈靖只觉这先生寥寥几笔,鸟儿各个惟妙惟肖,姿态各异,展翅高飞时好似踏在空中,端的是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他透过这画,踏步走入那风霜扑面的雪夜,淡雅檀香扑进鼻端,耳边金铃叮当,悠然环绕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