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嘴上说的虽狠,但也知道史鼒这事她还真不好不管,要是真不管了,再多的姐弟情份也没了,但这应天府尹油盐不进,贾母思来想去,这事还是得贾代善出马,才能压得住应天府尹。
贾母让叶嬷嬷去请贾代善,结果一直等到半夜,贾代善这才回到荣禧堂中,贾母精心准备的美食全都凉了,贾母刚想开口埋怨上几句,不过见着贾代善的神情,顿时不敢说话了。
只需一眼,贾母便知道贾代善什么都知道了,而且怕是真把史鼒的话放在心上了,贾母暗暗思索着该怎么把这事给圆过去,只见贾代善阴沉着一张脸,冷声道:“你还有脸找我?”
他不是傻子,在听了史鼒之事后,他把自己关在军营里好生细想了几天,有些事情不能细想,越是细想,越是发现其中的问题。
一想到自己竟然把这蛇蝎『妇』人捧在手掌心里好几年,还由着她养废赦儿,险些害了瑚哥儿与琏哥儿的小命,贾代善就想把当年眼瞎的自己给掐死。
“老太爷这话是怎么说的?”贾母连忙喊冤道:“鼒儿给两个哥儿下『药』一事,妾身当真是不知情啊。”
“不知情?”贾代善犀利道:“不知情的话,史鼒会特地到清虚观里给两个孩子下『药』吗?”
两个孩子才几岁,怎么可能得罪史鼒,让史鼒非给他们下狠手不可,想也知道必定是受了贾史氏的命令。
贾代善越想越怒,“赦儿与瑚哥儿近来虽有些不敬之事,不过那也是因着张氏之死一时转不过来罢了,他们好歹叫了你这么多年的太太,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那怕赦儿近来是有些糊涂,瑚哥儿也颇有几分不是之处,但贾史氏再怎么的也不该对两个孩子下狠手才是。
细细想来,只怕贾史氏当初把瑚哥儿抛到荷花池一事也是真的,想到枕边人竟如此狠心,贾代善着实有好几日睡不安稳。
“老爷当真是误会妾身了。”贾母连忙抹着泪泣道:“赦儿怎么也叫了妾身好几十年的太太,妾身怎么忍心呢?这事全都是鼒儿自作主张,与妾身无关啊。”
贾代善冷瞪着贾母,沉默不语。
贾母连忙道:“倘若真是妾身让人做的好事,贾史两府里有的是下人仆『妇』,妾身谁不能叫,何必让妾身的亲侄儿做这事呢。”
说句不好听的,史鼒是什么样的身份,贾赦又是什么样的身份,何必为了一个贾赦把她堂堂保龄候府的嫡长子给赔上。
听到此处,贾代善脸『色』微缓,史氏这话虽然不好听,不过倒也有几分事实,史家若真要对两个孩子下手,也犯不着让自家的嫡长子冒险。
贾母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贾代善的脸『色』,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但贾代善的下一句话又把贾母的心给提了起来,“史鼒怎么知道赦儿不是你亲生之事?”
他万没想到,他隐暪了一辈子的事情竟然会用这种方法揭了开来,虽说当年几个史家主子都知道赦儿非史氏所生,但史氏当年嫁进贾家之时,史鼒还没出生呢,那会知道这事。
贾代善暗暗恼恨,看来史家人以往没少把这事当成闲话说,赦儿的身份不能让人细查,虽说赦儿并非在京城出生,她产子之时也暪的好,没人知道赦儿存在,但如果要是让人查到了呢?只怕圣上会先要了他的命!
贾母委屈道:“这事妾身又怎么得知呢,妾身比你还臊呢。”
这事她是真委屈,谁愿意让自己未婚先孕的事让旁人知道呢?那怕是自个的亲侄儿也是一样,知道贾赦并非她所生的也就罢了,就怕史鼒还知道她当年未婚先孕之事,想到自己当年的丑事成了兄弟与侄儿间说嘴之事,贾母当真燥的慌,真恨不得和史老候爷断绝关系了。
当年说的多好听啊,说什么心疼她这个姐姐,这事绝对不会说出去,结果一转头竟然全和自家儿子们说了,想到侄儿们私底下不知怎么说嘴的,贾母当真是又气又恨,差点想和兄弟断绝关系了。
贾母脸上那又羞又燥的神情不似作假,贾代善倒是又多信了几分,不过……
“哼!”贾代善冷哼道:“史鼒可是口口声声说奉了你的命令啊!”
“妾身绝对没有让鼒儿去害两个孩子!”贾母连忙道:“想来是鼒儿在堂上一时情急,便牵扯了妾身也不定。”
贾母顿了顿又道:“妾身总归是赦儿的嫡母,瑚哥儿和琏哥儿也得叫妾身一声祖母,妾身疼他们虽然不如珠哥儿,但那舍得要了他们的命呢。”
贾母特特提及了贾珠,毕竟贾代善在几个孙子之中最喜欢的莫过于珠哥儿,一提到珠哥儿,贾代善也会心软几分。
果然一提到贾珠,贾代善脸『色』微缓,注意到贾代善的神情,贾母暗松了一口气。
贾母捂着脸嘤嘤哭泣,“老太爷,你可要为妾身做主啊,这什么祖母弑孙一事要是坐实了,你叫妾身如何见人?还有政儿与珠哥儿,这两个孩子以后该怎么办?这让政儿与珠哥儿以后还怎么在朝堂上立足。”
她不是不知道贾代善起了疑心,但开弓没有回头箭,莫说她回不了头了,就连贾代善也是如此,为了子孙的前程,贾代善必定会出手帮着她把事给圆了下来,即使这次会伤了赦儿的名声,但她相信贾代善最后还是会选她的。
毕竟贾赦不过是个纨子弟,比不得政儿前程远大;珠哥儿虽然还小,看不出好坏,但他自幼乖巧,怎么也比那个不敬长辈的贾瑚好些,至于生而克母的贾琏,贾母压根没把他看在眼里。
贾母的嘴角不免带了几丝笑意,一但贾赦诬告做实,再加上他并非嫡子的事情一揭开来,虽然有些伤了她的面子,但她再也不用担心贾赦占了政儿的世子之位了。
不料贾代善冷瞪她一眼,突然大步向前,直接捏住她的下巴,强迫贾母抬起头来与他直视。
贾代善看着贾母干干净净,不见一滴眼泪的眼角,还故意的抹了一把,冷笑道:“你还想骗我骗到几时?”
贾母微微一抖,颤声道:“妾身没有,妾身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贾代善冷笑道:“你敢发誓你绝对没有杀害赦儿一家的意思?”
想到史老候爷被天打雷劈之事,贾母神情一僵,但仍嘴硬道:“妾身自然敢!”
贾代善冷的看着她,似乎当真要她发誓一般。
贾母的眼神不安的游移着,嘴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要是没史老候爷那事,她硬着头皮发个誓也没什么,可现下有着史老候爷之事,她还真有些不敢。
要是真被当真天打雷劈了,她可不觉得自己有弟弟的好运气,只是受点轻伤罢了。
就在被贾代善『逼』威不过,险些要发誓的时候,叶嬷嬷突然抱了哇哇大哭的贾珠出来。
叶嬷嬷抱着哭闹不休的贾珠,一脸着急之『色』,“老太太,不好了,珠哥儿哭的厉害,怎么哄也哄不住啊。”
贾珠这一哭顿时把贾代善的注意力给吸引过去了,见贾珠哭的小脸都红了,他皱眉喝斥道:“还不快让『奶』娘来哄?”
虽是骂着,但贾代善终究还是忍不住伸手把贾珠抱到怀里哄着。
这段时间贾珠被养在荣庆堂中,贾代善也是哄习惯了,也不知是不是祖孙连心,贾代善一把贾珠抱到怀里,贾珠的眼泪便渐渐的停了,不但如此,他还对贾代善『露』出甜甜的笑容,看的贾代善脸上也忍不住微微『露』出几丝笑意。
见贾代善面上有了笑意,贾母连忙泣道:“老太爷,你要不信妾身,妾身也没办法,可妾身求你,想想咱们的政儿与珠哥儿吧,他们不能有一个犯了事的母亲与祖母啊。
还有敏儿,她才刚嫁到林家,林家是读书人家,最是重视名声,要是他们真认定妾身谋害孙儿,那我可怜的敏儿……”
贾家的三个孩子之中,贾代善对贾赦是漠视,待贾政是期待,对贾敏可就真的是纯纯粹粹的疼惜了,贾代善最疼爱的就是贾敏这个女儿,贾敏出嫁的时候,那满满的嫁妆可不比王氏差了,可见得贾敏在贾代善心中之重要。
贾母生怕贾政与贾珠的份量不够,特特提及贾敏,便是想让贾代善好好想想,为了一个贾赦,牺牲了政儿与敏儿,值不值得!
贾代善一时咬牙切齿,一时又恼怒的很,脸『色』乎青乎白,着实难看,最后……
贾代善冷声道:“这一次,我不会出手!”
他偏心了大半辈子了,这一次他不能再偏心了,他虽然偏着政儿与珠儿,但也不能因此而不管不顾的毁了赦儿那一房,至于敏儿……林老爵爷与他有旧,他到时书信一封过去,想来林老爵爷必定能明白他的苦衷,不会牵怒到敏儿身上。
贾代善望着贾母,一字一句说的坚定,“你做的好事,你自己想办法收舍吧!”
这一次,他再也不能出手了。
“老太爷!”贾母一惊,这声音也不自觉的高了几分,“难道你就不管政儿和珠哥儿了吗?”
贾代善怒道:“难道我就能不管赦儿与瑚哥儿、琏哥儿两个孩子了吗?”
贾母气的头脑整整发晕,就连声音也跟着尖了几分,“不过是个外室子!凭什么跟我的政儿比!”
贾赦算个什么东西,怎么能跟政儿相比。
“你!”一瞬间,贾代善差点有把贾赦身世告诉贾史氏的冲动,外室子!她有什么资格说赦儿为外室子,这话要是让她知道,让人打贾史氏一顿都是轻的。
不过想起当年所发的誓言,贾代善强行忍住,直接拂袖而去,“要怪就怪你自己,别『逼』我把你送回金陵家庙反省!”
贾代善这一走,贾母顿时傻了眼,她这一辈子就是靠娘家,靠弟弟,靠丈夫,而如今贾代善撒手不管,她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贾母急的不行,连忙让人找史老候爷,史老候爷忙的很呢,那有功夫理她。史老夫人更是直接,直接让人把贾母派的人给赶了出去,这话里话外便是怪贾母连累了他们,要不史鼒也不会仍在应天府大牢里呢。
贾母气了个仰倒,这下子真是对史鼒之事不管不顾了。
为了儿子,史老候爷也当真是牺牲大了,在史鼒被关押的短短数天之内,史老候爷连去了太子的毓庆宫里三次,最后一次甚至在太子的毓庆宫里待了足足一个时辰。
倘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偏生最后一次史老候爷出来之后,太子竟然让人吩咐应天府尹将史鼒给放了出去,如此一来,当真是把平康帝给惹怒了。
饶是他再不清楚史家与太子之间说了些什么,光凭太子『插』手史家之事便可猜出两家必定是做了什么交易。
区区一个史家也就罢了,史老候爷虽是候爷,但手中并无军权,身上的官职也不过是闲职的,说句不好听的,史家在京中眼下也不过是二等世家,除了有一个荣国府的姻亲之外,着实算不上什么,有什么让太子瞧得上眼,甚至帮着出手解决了史鼒的官司?
平康帝越发不安,他原先不过是准备给史家一个教训,不料这事情似乎有些偏移了方向,一想到史家不知和太子做了什么交换条件,平康帝就有些暴燥。
再想到他先前与贾代善暗示了无数次,贾代善始终不肯交出兵权,不免让平康帝有些疑心了。
平康帝冷声道:“可让人查出了史家与太子之间说了些什么?”
夏德全摇摇头,“太子防的紧,每次史候爷进宫都把小子们打发了下来,没法子偷听到。”
眼下圣上与太子可说是面和心不和了,不只圣上防着太子,就连太子都防着圣上呢,他好些安排在毓庆宫的暗手都被太子以各种明目打发了出去,眼下在敏庆宫里的也不过就剩几个粗使的太监、宫女,想接近太子都难,更别提听到太子和史家候爷的话了。
夏德全也隐约有些不祥的预感,此事如果不是事关重大,太子不会如此小心谨慎。
“哼!”平康帝冷哼一声,“让人去查查史家,这事的根源一定在史家上。”
“是。”夏德全连忙应下。
“对了,”平康帝想到一事,问道:“贾赦生母的事情,可让人查个明白了?”
夏德全苦着脸道:“这……还在查着。”
贾赦生在东北,这一来一回少说也要月余,再加上时间久远,要查怕是没那么容易,但是夏德全是何许人也,时日虽短,不过也查出了一些眉目。
夏德全低声道:“小的查到,当年伺候海靖公主的几个贴身嬷嬷之中,有一个去了贾家,做了贾府庶出大姑娘的教养嬷嬷。”
当年海靖公主远嫁俄罗斯时,只有少部份的嬷嬷宫女跟着去了俄罗斯,大部份的嬷嬷宫女都被放了出去,几个贴身嬷嬷大多跟了去,也就这么一个没跟着去,反倒是去了贾家做贾府大姑娘的教养嬷嬷。
而贾府大姑娘因为是贾代善的庶长女,自幼特别得贾老夫人重视,与贾赦一起养在荣禧堂中,如此算一算,只怕还真有些关系。
平康帝听完后越发确信了三分先前的猜测,眉眼微挑,“那人可还在?”
夏德全摇了摇头,不无惋惜道:“几年前,贾府的大姑娘病逝之后,那人也离开了贾府,没多久便就过了身,那嬷嬷与娘家人都不亲,也没什么养子,她过身之后,私房也被娘家人变卖干净,也没留下什么。”
平康帝不死心问道:“她那娘家人……?”
夏德全恭敬回道:“老奴亲自去瞧过,不过是几个粗人,存不住事,想来也不可能知道些什么。”
海靖公主是何等人也,她手底下的人也不是个简单的,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清楚的很,况且人又死了,这条线索当真是断了。
夏德全与平康帝对望一眼,眼眸里都颇有几分无奈之『色』,偏生贾赦生的和贾代善几乎是一个模子出来的,从容貌上当真半点都看不出来,搞的他们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至于去问贾代善吗,这种事情想也知道贾代善不可能诚实说,是以他们两人一开始就没有想过去跟贾代善问明真相,只是私底下调查着。
“妈的!”平康帝难得的爆了一声粗口,“都是贾代善这个妖艳贱货的错!”
夏德全尴尬了一秒,额角的汗缓缓流下。
咳,圣上毕竟长于宫中,还是由太后亲自抚养长大的,所以这骂人的话吗……难免带了点宫里的画风,不过可见得圣上是当真怒了,连久久没用过的‘妖艳贱货’这四个字都说出来了。
平康帝沉『吟』许久,“贾赦现下还在清虚观中?”
“是的。”夏德全恭敬道:“圣上放心,有张道士照顾着,大公子一切都好。”
虽然还不知贾赦身份,不过见圣上上心,夏德全也越发恭敬了些。
平康帝晒道:“一个大男人带着两个孩子,怎么会好到那去。”
他想了想后道:“你去查查,看有那户人家的闺女适合的,记得得挑个品『性』好的。”
毕竟有两个儿子呢,要是挑了个品『性』不好的,让两个哥儿被继室养坏了怎成。
夏德全笑着应了声是,知道圣上是有为意贾赦作媒了,这事并不奇怪,毕竟贾赦还年轻,总不可能一直单着。
平康帝的『性』子是对那个人上心了,是当真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捧到那人跟前,更是方方面面都考虑到,想想贾赦身上也不过就一个荣国府世子的身份,他顿了顿迟疑问道:“朕记得贾赦似乎读书武功都不成?”
以往听着贾代善说的最多的便是抱怨他这个长子作啥都不成,如今想想,她生的孩子怎么可能会有蠢的呢,必定是被贾史氏给故意带坏了。
夏德全低声道:“贾赦在读书上确实是不成,不过武艺倒算是不错,只不过荣国公一心想让子孙从文,在这事上不上心。”
说起来贾赦当真是被耽误的厉害,要是贾代善上心些,或着别硬『逼』着贾赦从文,也不会把好好的一个孩子搞成现在文不成,武不就的模样了。
平康帝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总算有一点像样的了,而且喜好武艺,倒是有几分像她,不过这做武将终究是危险些。
他沉『吟』片刻,“邵老的身子可还好?”
夏德全犹豫了一会,迟疑道:“太医说邵老郁结于心,怕是……”
说起来邵前阁老的确是一代文学大家,不但是大晋朝中第一位三元及第的状元,就连其膝下两子亦都是状元,出了名的一门三状元,教出来的子弟也都极为争气,不知有多少人想拜入他门下。
可惜邵老的命运乖舛,儿时丧父,青年丧母,中年丧妻,更惨的是老年丧子,前些年京城地动,邵老的两个儿子均都死于地动之下,一夕之间,家破人亡,邵老伤心之下便乞了骸骨回乡,怕是没那精力再教弟子了。
想想邵老的身子状况,平康帝微叹,“罢了,且确定后再说吧。”
倘若不是也就罢了,倘若是,那怕再不成器,他也得拉上一把啊!不然还能怎么办!他也很绝望啊!
想想好好一个孩子被贾代善给误了,平康帝越想越怒,一个接一个青筋冒出,忍不住又骂了一句:“妖艳贱货!连个孩子都养不好!”
夏德全垂眸,眼观鼻,鼻观心,做为圣上的贴身太监,有时候要适时的耳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