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可就这么把叶青媛送到了宾馆门口,直到一辆黑色的汽车远远驶来,叶青媛才跟她摆了摆手与她告别。
她的步伐依旧从容,脸上的笑容依旧得体,任谁也看不出她曾经经历过什么。
车辆停下,一个年轻男人匆匆跑了下来,几步跑到叶青媛身边,不停询问着她有没有什么事,而叶青媛就只是笑,眼中满满的慈爱,年轻男人见她表面并没有什么伤,这才护着她上了汽车。
沈家可望着消失在夜色中的黑色汽车,心里微微的松缓了些。
不管怎样,这个经受了岁月磨难的女人还有一个好儿子,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愿她往后安宁吧!
经过这么一折腾,时间也已经接近凌晨三点,回到宾馆陌生的房间里,沈家可怎么也睡不着,想着那个饱经风霜的女人,想着是谁这么处心积虑的骗她回来。
如果这件事真的是沈家晓弄出来的,那她就更得小心点了,能拿父母生命开玩笑,足以看出现在的沈家晓有多狠。这样的人,一旦见了面,她不能保证就能全身而退。倒不是说她怕了沈家晓,而是既然知道是麻烦,自己当然要防备一些。
麻烦嘛,能少一点是一点,不是吗?
沈家晓想到这里,索性直接不再睡了,就这么看了几个小时的手机把眼睛熬得通红。直到太阳升起,她才起身走进浴室,只不过,她不是像叶青媛一样去将自己收拾的精神一点,而是将自己扎头发的头绳扯掉,然后两手在头顶一阵撕扯,把发丝弄得蓬乱不堪,再将棉衣上那个被磨破的口子撕的更大了些,但就算这样她也还是不太满意,背上背包就走出了房间。
住宿费叶青媛临走的时候已经结过了,她下楼到前台退了房就走出了宾馆,那个给她退房的小姑娘看着她乞丐一样走出宾馆门口,惊得差点儿把眼珠子掉出来。
她记得昨晚这人来的时候也不这样啊,这一晚上是干什么了?
宾馆的旁边就是县城最大购物商场,商场的东边是购物一条街,此时时间还早,商场还没开门,沈家可直接就去了购物街,街上有几家专门卖女生小玩意儿的店,里面什么都有。
沈家可的形象有点惊人,大早晨的,店主还以为是来了个乞丐。
沈家可歉意的对店主笑了笑,挑了个彩妆盒和卸妆水付了钱就在店里对着镜子画了起来,不一会就把脸画的青一块紫一块,直把店主看得一愣一愣的,画完之后,她把彩妆盒跟卸妆水往小背包里一塞,就那么在店主惊呆的目光中走了出去。
沈家可坐了两站公交车就到了村口,她就这么没有什么避讳的走进了村子。
往年的这个时间,除了爸妈在家准备年货蒸馒头什么的,家里其他姐妹该上班的上班,该干啥的还干啥,而这个时间正好已经是上班时间,估计沈家晓和其他姐妹已经走了,就算她还在家里,也没什么!大不了就是撕,做戏谁不会?自己这幅形象,她就不信沈家晓当着人还能开得了什么口。
已经临近年节,大多人都在家里准备过年,街上出出进进的人并不少,忽然看到跟个叫花子似的女孩都被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才认出竟然是沈老三家的那丫头,一个个不由都惊得瞪大了眼。
我天,这丫头怎么弄成这幅样子回来了?咋了呀,这是?
沈家可仿佛根本没有看到众人的目光一般,半点也没有遮掩的,在众人吃惊的视线中来到自家院子跟前。
院门四敞大开着,院子里的晾衣绳上晒满了棉被,地上的大盆里也已经泡了好几大盆床单被套,那黑黝黝的水,一看就知道多久没有洗过了。
院子里比她离开时更乱,但却格外的安静,除了主屋外,院子里所有的房间都没有任何动静,显然,她的姐妹们都像往年一样出去打工了,这可真是——不出所料。
孙传梅抱着一床棉被从主屋出来,就被站在院中的人吓了一跳,细一看,竟然是半年前被自己赶出去的女儿,那脸顿时就黑脸了。
她听丈夫说了,前几天有人打电话说这死丫头出车祸了,据说肇事司机逃跑,她还要做什么手术,没想到,这才几天,她竟然就回来了,看这样子,当时撞的应该不轻吧?
“谁让你回来的?”孙传梅上下看了她几眼,脸色很是难看。
虽说那件事已经过去半年了,可每当一想起这丫头,,她心里就堵得很。再加上如今她这么一副样子回来,一看就没挣到什么钱。这孩子可是一向要脸,但凡有点儿钱也不会这么回来。估计挣的那点钱都花在医药费上了吧?既然如此,她回来干什么?
“听说我爸摔着了,回来看看。”沈家可淡淡的说着。
“看?拿什么看?带钱回来了?”孙传梅嘲讽的轻哧,就这两手空空的样子,怎么有脸说回来看看?
“前几天出了场车祸,钱都交手术费了,我现在没钱。”沈家可一边说,一边静静看着孙传梅的脸,不错过她一丝一毫的情绪。
果然。
孙传梅一脸不出所料的样子,抱着棉被就朝晾衣绳走去,一边走还一边没好气的说:“甭说的那么好听,你窝囊就是窝囊,没钱就赶紧滚吧,别忘了当初我是怎么说的,这家可容不下你。”
沈家可却没有理会她的冷嘲热讽,看了看她去晾被子的背影就抬脚往主屋走去。
主屋里,沈保国正坐在炕头上,屋里有些昏暗的光线,照的他的脸庞很是苍老。
沈保国没想到她会进来,当时就是一愣,刚才听到声音,他还以为,这丫头已经被老婆打发走了呢!
“爸,您还好吗?”看着这个坐在炕头的男人,沈家可心中五味陈杂。
她现在已经说不清,自己对这个亲身父亲是什么样的感情了。这个男人总是躲在妻子背后,看似什么也不说,可实际上,她知道,妈妈所做的决定大多都是经过他授意的。
“嗯,还好。”沈保国讪讪的点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女儿。
对于前些天,他否认是她的家人的事情,他心里还是有些疙瘩,就是不知道这个女儿知不知道其中内情。
见他的眼睛始终不与自己对视,沈家可就是凉凉一笑。
这人啊,总是这么会自欺欺人。
孙传梅晾好被子回头没看见沈家可,还以为她走了,撇撇嘴刚要去洗床单就听到主屋里传来说话声,连忙就蹬蹬的跑了过去。
“谁让进来的,赶紧走。”孙传梅一进屋门就扯着沈家可往外推。
“爸,你也要让我走吗?马上就要过年了,我的伤也没好,你让我去哪儿啊?”沈家可被推得倒退一步,手一伸连忙扒住门框,扬声对坐在炕头一脸无动于衷的男人问道。
沈保国被问的有些讪讪,低头假装咳嗽以掩饰自己的尴尬,而孙传梅就使劲儿往外推人。
但沈家可却不是那么容易被推走的,她死死的扒住门框,任孙传梅怎么推都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孙传梅就有些气愤,抬手就要打,然而她的手还没打到人,就被沈家可一把抓住牢牢固定在身侧,再也不能动半分。
“你个死丫头想干什么?放开我。”双手动不了,孙传梅气的脸红脖子粗,而沈家可就那么定定的看着沈保国。
那意思很明显,给个答案。
沈保国抬头看着孙传梅狼狈的样子,就忍不住气恼这女儿不给他留情面,但他依然装作很无奈的叹息一声,说道:“家可啊,你也知道你哥的性子,当初你可半点也没给他留脸,他要回来看到你在会不高兴的,你还是走吧?”
女儿已经长大,眼看着就要开始往家拿钱,却偏偏跟儿子不对盘,这让他有些苦恼。但总归还是儿子重要些,为让儿子过个好年,他只能委屈这个女儿。
“您的意思是,只要沈家成在一天,这个家我就不能回了,是吗?”沈家可面无表情问道。
沈保国想模糊概念,把自己摆在无辜的那一边,但沈家可却不想如他意。
无论是什么,她得要个结果,别用不着她就往外撵,用着她了,再来跟她说不是那意思,她误会什么的。
既然为了儿子把她撵了,那就别把自己说的那么无辜。
沈保国没想到,这丫头如今变得这么刚,当下就被噎住,却依然还是想试图狡辩。
“家可啊,爸也是……”
“您就说是不是吧。”
沈家可不想听他说什么苦衷、为难啊,什么不是那意思啊,她今天就要个确切的意思。
话头被抢,沈保国心里很不舒坦,特别是她连声哥都不叫,就那么大喇喇的喊着沈家成的名字,更是让他忍不住生气,眼神也冷了下来,缓缓抬眼与她的眼睛对上,慢慢开口。
“是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啊。”沈家可轻轻的笑:“我就是想问问,如果我就是想留下来,您别让沈家成回来了,行不行?”
怎么样?
这是想造他的反!
沈保国就冷笑,说道:“你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跟你哥比?滚吧,别让你哥回来碍了眼。”
“好啊!”沈家可说着就松开了孙传梅的手,心平气和的看着他眼睛,轻轻的说道“您可一定要记得今天的话,如果有一天想让我回来了,记得先让沈家成滚蛋再让我回,就像沈家成待的地方我不能待一样,我待的地方,沈家成也不能待,连根毛都不能出现。”
说完,沈家可深深的看了眼沈保国,直接回头就走,连点儿犹豫都没有,就像她突然回来一样,又那么忽然的走了。
沈保国看着她消失在门口的身影,气的直哆嗦。
他原以为自己让她走,这孩子怎么着也会哭求一番,结果,她就这么轻巧的走了。不但走了,还给他撂狠话。
呵,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她也敢!
沈家可一走出院子就低下了头,街上因为她回来还在交头接耳传播消息的三姑六婆们还未散去,见她回家没一会儿就又出来了,而且还低头耷拉脑,一副伤心的样子,立刻就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而沈家可就这么在众人的注视下,与来时一样,一步步沿着街道走出了村子。
要说伤心吗?其实也没有多少!
在她还没来之前,在前几天听到爸爸说的那些绝情话后,她就没有对这个家抱希望,所以如今也就谈不上什么失望,最多,她也就是有点失落而已。
一走出村子,沈家可就拿出手机给二伯娘打了过去。
“二伯娘,你干嘛要骗我,我爸根本就没住院。”电话一接通,沈家可就问出了声,语气带着那么一丝低落。
那头接到电话的二伯娘听的一愣,连忙说道:“不是,我没骗你,你爸确实是被送去医院来着,但医生说没什么大碍就又回来了。”
“是吗?”沈家可却并不怎么相信她的话了,又说道:“那让我回来的事呢?我回来了,但爸妈还是撵我走,他们根本就没要我回来。”
“额,这可不能怪我啊。”二伯娘一听她回来竟然又被撵了,顿时有些讪讪,说道:“这是家晓跟我说,我还以为是真的的呢,我也是被她骗了。”
“是吗?”听到沈家晓的名字,沈家可意味深长的一笑,说道:“我爸这件事,也是沈家晓通知您的吧?”
“你怎么知道?”二伯娘听得一愣,这事儿还真是沈家晓跑来让她通知沈家可的。
当时她看到沈家晓那焦急的样子也就打了,过后也从来没有想过这事,现在被沈家可一说,她忽然觉得好像有些不对。
在那么紧急的情况下,沈家晓不是先陪老三去医院,反而跑这儿来让她通知根本不知道在哪儿的沈家可,可不是很奇怪!
沈家可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打这个电话也只是想确定心中的猜测,如今已经得到答案,她也就不想在寒暄了,语气有些疲累的对电话那头说道:“二伯娘,往后凡是沈家晓参与的事情,您都不用再通知我了。”
说完,她就挂断了电话,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深吸一口气,从手机里查了一下发现去京都的航班还有,立刻定了一张机票就招了辆出租车就往飞机场赶去。
这里是她长大的地方,却没有让她留恋,也没有可以容纳她的地方,还是走了吧!
二伯娘听着耳边传来的嘟嘟断线声,有些哑然,随后就有些不悦。
她这是招谁惹谁了?不过就是传个话而已,就算传的话有什么不对也是沈家晓的错,关她什么事?这孩子冲她撂什么电话?
到达机场的时候,离航班起飞还早,沈家可不紧不慢的去了卫生间洗掉脸上的青青紫紫,又整理了一下头发,这才走出来坐在后候机大厅里发起了呆。
十八年,她不知道自己活了些什么。明明有父母,却跟没有一样,明明有一母同胞的姐妹兄长,却还不如没有。
这样的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
沈家可忽然就觉得好没意思,快乐没有人分享,难过也没有人安慰,只有算计,只有冷漠。
没意思,这样的世界好没意思。
沈家可就那么静静的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目光毫无目标的呆呆看着前方。整个人就如同木偶一般,仿佛没有了灵魂,没有了感情。直到一双穿着黑色皮鞋的大长腿慢慢的走进她的视线,来到她的面前,停在了与她只有咫尺的距离,她才回过了神,仰头看向来人。
如山般高大的身躯,紧锁的眉头,清隽的脸庞,眸子深邃如海,却盛满了温润的光芒。
他就那么专注的看着她,专注的就好像她是他的不可或缺,专注的好像她就是他的全部。
不自觉的,沈家可像抓救命稻草似的,慢慢向他伸出了手,轻轻环住了他的腰,然后将脸一点一点凑近他的腰身,慢慢的贴了上去,一行清泪毫无预警的就那么滑了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流泪,可泪水就那么受控制的流了下来,就好像受了委屈的孩子,没有大人在身边的时候,一个人也可以承受,也可以当做没事。可当见到了亲人,就想哭一哭,诉一诉委屈。
温诚俊就这么站在他身前,任她环抱着自己的腰,低眸看着她贴在自己腰上的头顶,眸光轻轻闪动着。
昨晚他回的太晚,没有看到她像往常一样等在客厅,还以为她是干了一天的活累着了,去睡了。而当今天早饭还是没看到她的影子,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用别人告诉,他也知道她那些家人的德行,特别是听到那天的那个电话,他就更知道她的父亲有多无情。
这样的家人,她回来干什么呢?
感觉到有暖暖的湿意隔着衣服渗透到腰上的皮肤,听着她如猫儿一般压抑而颤抖的呜咽声,温诚俊叹息着抬起大手,一下一下轻轻的捋着她的发丝,安抚着她。
真傻。
明知道她那些人有多无情,为什么还要回来呢?
受伤了吧?又疼了吧?
怪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