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寻常巷陌不平歇

  青州城绿宝居一楼大堂的东边靠窗的位置,正有两人坐着大快朵颐,不时的拿着袖口擦着油嘴,端起一壶四月青直接灌入嘴中,似乎并不是在喝酒,而是在饮水一般。

  而旁边一位秃头之人只是吃着菜肴,却是不曾拿起酒杯。

  摆在八仙桌上的是几盘下水内脏等物,瞧着色香味俱全,不由得勾起人的食欲。

  绿宝居的做法十分普通,所有的下水都是爆炒而成,这样能去处内脏的味道,而锁住食物本身的鲜美。摆在最前面的是一盘爆炒腰片,葱姜蒜经由爆炒之后散发浓烈香味,在其掩盖下酱红色的猪肝似乎更是点缀之物,没有一丝的脏器味道,吃在嘴中反而鲜嫩无比,五香粉的香味还在脑中回味;

  在爆炒腰片旁边是一盘夫妻肺片,厚厚的红油之下有着牛肉、牛头皮等物,夹起一筷子放入嘴中,花椒的滋味麻痹了嘴巴,让人想不起这是下水,只觉得任世间山珍海味都不换。八仙桌上还有一盘泡椒鸡杂,用青州城山区特有的野山椒洗净,放入腌坛之中发酵一月有余,切成小段与鸡杂爆炒而成,泡椒的香味迎面而来,哪怕是伤寒感冒鼻塞之人,吃上一盘泡椒鸡杂,也会大汗淋漓,鼻子畅通无比。

  而在八仙桌最中间的位置,便是秦川与人大打出手而抢来的绿宝居招牌菜——九曲大肠。新鲜的大肠处理干净后焯水,经过五成熟的油温微炸,放入砂仁、肉桂、豆寇等数十种佐料炒制而成,最后加上几颗香菜,犹如在绝世美人的脸上,点上了那颗眉心痣一般。

  烹调九曲大肠最难的便是这火候,若是早出锅一会,大肠不熟,佐料难以入味,有一股脏器味道,实在是难以下口。若是晚出锅一会,那九曲大肠成了九曲小肠,丧失了那份嚼劲,甚至是些许的汤汁又干透了,反而有一股焦糊的味道。

  正是因为九曲大肠费时费工,加上烹制的难度极大,这青州城很少有酒家愿意做这道菜,因而绿宝居凭借这道菜在此处立足,而后盖了起了四层的酒楼。

  绿宝居的一楼大堂此刻人声鼎沸,各色穿着之人进进出出,已经是午时过了许久,大堂之内还是座无虚席,足以知晓绿宝居的生意究竟有多红火。

  在绿宝居的一楼,坐着的都是一些贩夫走卒,看其穿着有些褴褛,更是在凳子之下放着一些扁担、纤绳等物,一看便知晓是来此赶集或是采办新岁之物等人,看着天色不早,唤起同行之人打打牙祭。

  御福楼、食必居那些地方只有富商巨贾才去,这贩夫走卒如何承受的得起。但是绿宝居专做下水等物,本身的食材就容易购得,加上掌柜的一直以来专做贫苦之人的生意,因此这绿宝居才是心仪之选。

  但是正因为如此,在一楼大堂之内汇聚了不少人,伸个懒腰都会碰到别人,而且在此处人多嘴杂,一些菲薄之话不可随意讨论,否则还未吃完九曲大肠就要被带走。

  此刻秦川拿起一壶四月青,根本不拿着酒杯,而是直接提起酒壶直接一饮而尽,看着他这种喝法,叫人如何相信这是一位不过十岁的少年。

  旁边的那位老道也不遑多让,边敲着桌子边哼起青州城的小调,夹起一片九曲大肠放入嘴中,不肯轻易的咽下这美味。而后叫了一大盆米饭,拿着夫妻肺片的红油浇盖在上面,就着配菜的豆角、酸黄瓜等物,老道满满的吃完了一大盆米饭,心满意足之后提起一大壶四月青下肚,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

  两人都知晓青州城四月青的贵重,乃是秋岁之时的头粒米酿制而成,等到但是两人如同暴发户一般,喝得是不亦乐乎。看着桌子上的菜肴不够,秦川不打招呼又去后厨之中端了一盘九曲大肠过来,或许是觉得吃得过快有些噎着了,又去端了一碗猪肝汤,上面漂浮着油花,还撒着几颗葱段。

  正在旁边候着的谢秃子却是心疼的不已,特别是秦川从后厨再端出几盘菜之时,简直是如丧考妣一般愁眉苦脸,实在是不知道为何两人这么大的胃口,吃了这么多的下水之物还不尽兴,只是都怪自己当初逞强应承下来,要请这两人吃饭。若是不能套出一点惊门之事,这顿饭怕是吃得有些窝囊。

  不过看着少年能够一拳击退青州城徐府的随从,肯定不是无名之辈,特别是那老者还哼起了青州城的小调,说明对此处十分熟悉。

  秦川顾不得满嘴的油花,夹起一块九曲大肠说道:“师伯,你倒是喝酒啊,这四月青是青州城顶好的酒,为何我见你却是未曾喝过一口。”

  谢秃子此时是有苦说不出,说起四月青,在这青州城自然是无人不知的上等好酒。只是谢秃子虽说嘴馋,但是只有在新岁之时或者赚得大银钱之日才会来此独饮。

  今日秦川与老道将其解决了湖州宋家的这个母老虎,而且还为他挣得几十两银钱,因此谢秃子喜不胜收,邀请两人到这绿宝居吃饭,哪知这两人饭量、酒量极大,若是自己再喝几壶四月青,这三十两银钱别说不够,自己还得搭上去不少,因此谢秃子心中一打算却是不敢再喝,只想着两人早日喝饱,早日离开。

  谢秃子使劲的闻了一口四月青的香味,有些失望的说道:“都说青州城的四月青,是上等的玩意,但是我在此喝了几十年,也喝得有些腻了,倒不如这些吃食实在。你们尽兴的喝,今个管饱。”

  然而秦川看出了谢秃子心疼的表情,也不好意思再喝下去,拿起酒壶晃了晃:“师伯说得对,论到上等的酒,这四月青可不如我们自己酿的十月桂花黄,若是有空,我带你喝上一杯,我看着酒壶中的酒,应当是够了,今日可不能喝得太多,否则都回不去了。”

  谢秃子转着眼珠子说道:“师侄住在哪里?若是喝得醉了,我叫辆马车送你便是。今日在绿宝居,可得吃个尽兴,下一次不知道得是何时候呢?”

  秦川知道谢秃子是在套他的话,想要知晓他究竟来自何门何派,因此多留了个心眼:“我并非青州城人氏,而是从外地而来,与师傅游历至此,听说此处有些山珍野味,因此休息了一段时间,今日下午便要启程出发,前往另一处地方。”

  谢秃子听到,心中猜想得不错,这两人并非青州人氏,因此连青州城徐家的面子都不给,看来是有所依仗。如今听着两人即刻就要出发,若是不能学一点惊门的皮毛,往后必定懊悔不已。

  谢秃子心中打定注意,厚着脸皮问道:“老朽不才,在青州城几十年经营解签算卦之事,却是经常被人叫做江湖游士,而非真正的惊门中人,其实老朽知道,若是有真正的惊门中人点化,我必将再进一步。因此斗胆,恳请前辈指点一二。”

  绿宝居此刻人声嘈杂,但是前辈二字,却是听得十分清楚。

  老道停止了筷子,斟满一杯四月青说道:“就算是真正的惊门中人,也难以事事算得如意,因此你只需观察仔细些,说些别人想听的话,给自己留好退路便可。”

  谢秃子倒了一杯酒,双手举起说道:“还望前辈再说得明白一些。”说罢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老道笑了笑,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爆炒猪肝,边嚼边说道:“那日我看见宋家的夫人从白云观出来,手中拿的是文曲星的袋子,因此猜想此人是为了别人求得功名而来。但是说到进京赶考、求得功名,这青州城香火鼎盛的寺庙道观,哪有湖州那边的灵验,因此我想到此人肯定是为了青州城的某位故友而来,于是在黑色布帐之中,说些讨喜的话,这宋家的夫人自然十分高兴,顺道赏了几个银钱。”

  谢秃子恍然大悟,之后重重的点了点头,似乎是十分赞同老道所言,不由得拍着马屁说道:“还是前辈看得细,老朽自愧不如。”

  这时秦川插了句嘴:“哪有,师伯细节不足,但是审时度势的本事可是不低。”秦川此言,说的便是谢秃子在绿宝居的后厨装作陌生之人,在旁边看戏而不出手之事。

  谢秃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看师侄根骨惊奇,必定是武道江湖中少见的天资之人,因此才耐下心来在那边候着,看你如何大展英姿教训那些豪绅巨户。”

  老道这时吃饱喝足,不顾礼节的又打了几个饱嗝,将桌面上还未吃完的饭菜打包,与谢秃子低声耳语几声之后,带着秦川往平阳坊那边走去。

  冬日渐短,还未等两人走了半柱香的功夫,天就已经黑了,秦川嘀咕着不该和谢秃子唠叨那么长时间,正在这时老道在一处巷子前面停住了脚步,转头看着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