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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奔袭洛口

  林雪崚咬着嘴唇,径直走到李烮跟前,双膝跪地,“侯爷,我治下有误,愿担其罪,求你饶他二人性命!”

  李烮沉目望着她,“这几日军中整合,多有疏乱,你不加紧督查,反而闲情逸致,你的罪我当然另治!偷掘皇陵在哪朝哪代都是斩立决的重罪,何况我李烮军下从未有过贪盗之人,杀头已经便宜了他们,江湖上那套承担之辞,用在你太白宫可以,用在启明军中,无济于事。”

  转向行刑士兵,“斩!”

  刀举过头,林雪崚拔出腰间的寸霜剑抵在自己喉上,“侯爷,他们对衢园有恩,亦在太白山护过圣驾,如今作战用人,请侯爷给他们戴罪立功的机会,自此之后,我一定严加管束,绝不再犯,一定要杀的话,我宁求先死!”

  李烮怒喝:“不遵军令,忤纪乱序,还用自杀相逼的妇人之态要挟主将,我授你将军令牌时,没想到你如此轻重不分,你既然不惜同死,那就一并处斩!”

  众将见事不妙,全都拥至帐前,黑压压跪了一片,连两域督治都闻讯赶到。

  潘云聪道:“盗匪从军,时日尚短,他们不知厉害,是该狠狠处置,但请定军侯念他们初犯,暂且留着他们的命,让他们长个记性!”

  郭百容亦劝:“林将军历练不足,没有分寸,绝非有意忤逆。启明军功无册,罪同罚,依然甘冒奇险,生死不顾,请定军侯网开一面!”

  两位德高望重的督治反复恳请,李烮仍是坚决。

  郭百容只得从怀中摸出一枚印章,这是他擢升山南督治时,李壑所赐的金言印,凭此印可驳圣论和重大军令,是天子赏给持印者的特殊决策权,只能用一次。

  郭百容开印蘸取朱砂,印出一个御刻的“慎”字,双手托举,将“慎”字呈给李烮。

  李烮不敢轻慢,躬身接过,看着印文,勉强压下怒火,“若非天子的金言印和两位督治作保,绝难轻饶,来人,把两个盗犯拖回来,每人一百军棍,倘若再犯,劓、剕、宫、轘,轮伺到尽!”

  “林雪崚,你渎职懈怠,扣俸罚饷,既然爱务农,你每天从朝至夕,到中军帐前当众舂谷,没我的命令,不得间断!”另派两名士兵监刑,“你们站在她身后数数,超过五个数,舂杵未落,就加一鞭子!”

  林雪崚一听两贼的脑袋保住,长吁庆幸,谁知马四福不知好歹,被拖回来按在刑凳上,居然支着脖子叫喊:“侯爷,林姑娘舂谷伤手,倘若流血起泡,一翼遮天定然心如刀绞,让小人代舂吧!”

  林雪崚气得牙痒,真想用寸霜剑切了他的舌头。

  李烮冷喝:“本侯量刑,没见过讨价还价的,再加五十棍!”一甩披氅,出帐而去。

  “一翼遮天”这个名号,自匪盗入军以来就不绝于耳,天子也曾讲起万仙阵之事,但李烮对江洋大盗漠不在意。

  身后传来棍击声和惨嚎声,李烮到帐后牵了飒露,单骑出营,在河边操练军阵,日落才回。

  林雪崚老老实实在帐前舂谷,让进出士兵看到将领挨罚,是比鞭笞还厉害的羞辱。

  她倒是脸皮厚,但手心磨破,血从指缝渗出来,袖口都被染红,双臂肿胀,肩酸难熬,舂杵变得沉重无比,一下一下,稍慢就要挨抽。

  李烮经过她身侧,在帐口停住脚步,“今日到此为止,明天继续。”

  林雪崚两手一瘫,放下舂杵,“多谢侯爷。”

  李烮绕过石臼,“一翼遮天是你什么人?”

  他问得直接了当,林雪崚浑身疲软,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

  那些风言风语早就传到他耳中,遮遮掩掩反倒暧昧,不如坦白磊落,“一翼遮天救过我的命,对我恩深义重,我和他曾有情约,后来没有履行。”

  她想揩汗,手臂根本抬不起来。李烮看着她衣襟上的泥渣和韭菜叶子,“现在还没到享受春天的时候。”

  “侯爷,我知错了。”

  他举步入帐,“孔良会送消血肿的药给你。”

  这夜林雪崚趴在塌上,两手缠成了熊掌,启明军各部将士轮番跑来,嘘寒问暖。

  武珲道:“林姑娘,你要是嫌他们烦,我替你挡住。”

  林雪崚举起熊掌摆了摆,“你给全大猷、马四福各画一幅头像,贴在羿射坛练箭的靶子上,这两个恶贼,打烂了屁股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林姑娘,我不会画画。”

  帐外有人笑道:“我来画。”

  孔良提药入内,林雪崚道:“孔司马,宣女已经帮我包好伤了,这些药你拿回去,代我谢谢定军侯的好意。”

  孔良摇头,“他让我送的东西,我可没胆子拿回去。”

  他关慰了几句,忽然问:“一翼遮天是不是当年和你一起在茭渚邀注博弈的人?”

  “连你也来问,没错,就是他,你怎么猜到的?”

  孔良笑而不答。

  林雪崚暗想,我这档子桃花事被挖个底朝天,我也该回问才公平。

  “孔司马,定军侯有几妻几妾,军中不敢随便议论,我至今还不知道。”

  孔良道:“宁王夫妇在定军侯成年之前就已过世,先帝待侯爷如亲子,曾让侯爷与桓平郡主定亲,可侯爷持戟挑翻礼车,扬长而去,气得先帝三年都没再宣他入京。后来侯爷自作主张,在守月城娶了一位月鹘族的女子,朝中不肯授予她王妃品阶,他也不在乎,凛军都称她为守月夫人。”

  “守月夫人开朗好动,生了长子之后,隔年又再怀孕,她带孕骑马,摔倒流产,并发病症,年纪轻轻的故去。定军侯无心再娶正妻,纳了两个侍妾,只为照顾守月城的世子,他自己与军将为伍,数年如一日,世子今年已经七岁。”

  林雪崚微微一叹,这孩子没了娘,又被父亲留在那么远的地方,真可怜。

  孔良温言相劝:“林将军,这药你还是用吧,清淤快,又不留疤。”

  一连数日,林雪崚带伤舂谷,不得入帐议事,只能看着其他将领和士卒匆匆来去。

  李烮分兵出击,在慈涧和长石山打了两场外围之战,把潼关和东都之间掐得死紧。余应雷和吕春祥的两淮联军已经推进到许州之北的长葛。

  岑毓闷守城中。李烮虎踞在前,一旦两淮联军攻克新郑,两路盛军便如直插双目的食指和中指,来势尖锐,东都再坚固,只怕也守不住。

  焦虑之际,岑毓接到一封满昭的密信,看罢之后,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

  原来江南督治尚彦不敢完全无视李壑的诏令,只得从府库余存的粮草中调出一批,运往淮北,增援盛军。可尚彦脚踏两船,与郯军暗中通气,偷偷遣人向满昭透露,说两淮联军收到粮草之后,凛军将领甘振会带领八千运粮军,把其中的一半粮草送往李烮大营。

  从长葛到东都要穿过大骢山和崿岭之间的山谷,然后再从嵩山南面横插至洛南。满昭令部将魏祚带领两万军马,埋伏在大骢山山口,盛军粮队突然遇袭,甘振的运粮军寡不敌众,力战几个时辰,弃粮败退。

  魏祚怕甘振缓过神来,整军追截,他缴获粮车之后,借着熟悉地况之便,抄嵩山和少陉山之间的小路径直向北,把粮草运进了已经搬空的洛口仓。

  洛口仓兴建多年,用于囤积从江南沿运河输送的漕粮,仓城二十里,共三千窖,每窖容粮八千石,是中原最大的粮城。

  魏祚安顿粮草,闭城守护,向荥泽和东都报功。

  岑毓喜出望外,“李烮性情高傲,罕有吃亏落败的时候,他怎能咽得下这口气,一定会分兵去夺洛口仓的粮草,东都之围可解!”

  他当即致信满昭、刘虞平,约好以洛口仓的粮为饵,诱敌分兵,共歼李烮。

  几日后,甘振领着残兵败将到达李烮大营,入中军帐请罪。

  李烮正在看张鼎臣的密信。甘振愧疚忐忑,许久不见李烮发落,却又不敢抬头。

  李烮收起密信,眼神变得凌厉:“甘将军,你跟随我多年,可军中赏罚无情,你这就交回将军令牌,杖责四十,刑台示众,苦役百日!”

  甘振默叹一声,恭敬领罪。

  李烮走出帐外,去找两位督治,路过林雪崚身边,“你的手可以握缰用剑了吗?”

  林雪崚点点头,她手上磨出茧子,又缠着布,不象前几日疼得那么厉害。

  李烮道:“舂谷到此为止,明天甘振会接你的班。你马上召集启明军和河东军,天黑之后,随我奔袭洛口仓。”

  林雪崚暗吃一惊,失粮之事她已听闻,洛口仓地处洛水、黄河交口,在荥泽和东都的正中间,距此百里,分明是个上了诱饵的捕兽夹子,李烮怎会没有警惕?

  她抬起眼睛,目光与李烮的眼神相溶,一瞬间,任何疑问都没必要,当即丢下舂杵,抱起熊掌,“遵命。”

  岑毓见李烮今天没有练兵,探报说甘振受了重罚,被贬为士卒,杖责之后浑身是血的绑在刑台高架上,示众整整一日。

  李烮怒惩爱将,气愤至极。

  夜幕降临,岑毓登上城楼,哨探急报,“禀王爷,李烮亲自率领一支精锐骑军,连夜东行!”

  “这支骑军有多少人?”

  “两万上下。”

  岑毓忍不住冷笑出声,刘虞平已经分出一万五千河东军,让手下的参将顾庆率领,南渡黄河,与魏祚合兵,设伏洛口仓。

  满昭的河东军也已离开荥泽,进驻洛口仓东南的天陵山。

  今晚的洛口仓就象一只背河夹山的大口袋,只要李烮一进口袋,满昭就会截断李烮的后路,管叫他有进无出。

  刘虞平会亲自率领剩余的孟州军南下,与岑毓内外夹击留驻东都城外的盛军。

  李烮啊李烮,常胜无挫的倨傲,是你最大的死穴!

  伊洛平原上,落魄无声无息的滑过星空,象在为夜袭的盛军开路。

  李烮所率的两万骑兵风驰电掣,仿佛又回到了无拘无束的塞外。

  启明军中得了尤绍良驹的各部将领终于有了一骋坐骑脚力的机会,蹄声轻劲,痛快淋漓。

  百里如梭,一投而至。

  洛水河口东岸遍布丘陵,坚硬干燥的土层和便捷的水道为中原第一仓提供了得天独厚的地利,水声衬得仓城寂静。

  李烮勒住飒露,林雪崚凝视城墙的剪影,低声道:“侯爷,无兵无火,状若空城。”

  仓城正门大开,象黑夜里张着的大嘴,如此诡异,任谁也会犹豫三分,李烮却一夹马腹,直进城中。

  林雪崚策马追上,左腕追云链滑出袖口,管它绊索还是陷坑,箭雨还是刀枪,一定要拼尽全力,保护李烮平安。

  城中漆黑空旷,飒露顿住脚步,竖耳瞪眼,忽听一通金鼓,周围城墙上亮起几百火把,火光之中,隐藏的伏兵站立现身,无数张弓齐刷刷拉开,瞄准入城的盛军。

  魏祚在城上大笑,“李烮,你果然轻傲自负,受不得激,越是陷阱你越要趟,怎会想到小小的洛口仓,竟是你的葬身之地!”

  李烮仰首回应,“魏将军,此话转赠阁下。”

  飞箭如蝗,魏祚做梦也没想到对面城墙上的士兵忽然弓箭一抬,全向自己这边射来!

  刘虞平派来的一万五千河东军由顾庆带领,顾庆已被张鼎臣说服,成了李烮的内应。

  顾庆突然反戈,魏祚猝不及防,被射成刺猬,一头栽下城楼。

  城上大乱,城内粮窖掀翻,埋伏在其中的魏祚部下跳出来迎战,他们暗想城外还有满昭接应,不肯投降就缚。

  兵甲相近的夜战极易失控,李烮已和张鼎臣在密信中约好,反归大盛的河东军以颈上黄巾为标志,双方在并不宽阔的仓城中战成一片。

  林雪崚吹牛说手已无碍,一旦持剑激斗,掌心又是阵阵灼痛。雷钧、段铮挺骑上前,护在李烮左右。

  顾庆身边一名系着黄巾的士兵跃到她身边,“崚丫头,你的手怎么了?”

  是叶桻的声音,林雪崚惊喜回头。

  叶桻和霍青鹏护送张鼎臣过河,混入河东军,暗中游说司马岳旧部,李烮为了保密,任何进展都只字不提。

  刘虞平分军,叶桻跟着顾庆来到洛口仓,见林雪崚手缠白布,忍不住过来询问。

  林雪崚一面激战,一面回应:“尽顾这些小事,让人笑话。张将军和霍青鹏呢?”

  叶桻道:“他们不在洛口,另有安排。”

  归盛的河东军人数占优,又有启明军相助,只用了小半个时辰,便干净利落的剿灭了魏祚部下。

  顾庆在李烮马前俯身跪倒,“河东逆贼横行,定军侯来到,总算拨云见日。”

  李烮令顾庆收整洛口仓中的粮草,余军全部退出城外。

  满昭的人马见到洛口仓的火光,杀出天陵山,却没见到溃败的盛军,逼近仓城时,才见李烮整军城外,神闲气定。

  满昭眯起双眼,既已对阵,便无退让的道理,一挥手中鎏金镗,“取李烮首级!”

  烟尘隆隆,铁蹄滚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