绳索已尽,林雪崚伸出左腕,腕上套着一只银色的镯子,镯上五只闪亮圆球,左臂发力,手一震,一只圆球离了镯子飞射而出,球上拖着一根细长柔韧的链子,球身生出数只结实的小钉,噗的一声钉在仙娥颌下。
银球上的小钉由链上力道掌控,链直送力时小钉弹出,链软收力时小钉缩回,五球五链,长短不等,镯子内侧有弹收链子的簧钮,腕侧一触,收发自如。
林雪崚小时候只喜欢看书绣花,却被父亲逼着习武学剑,为此寻死觅活哭了好多回,姑姑浔芳夫人心疼她练功辛苦,做了藏尽机巧的“追云链”,好让她飞檐走壁时偷偷懒,链子还可以当作兵刃暗器,救险应急,迄今仍是浔芳夫人最得意的物件。林雪崚如获至宝,这些年下来,别的未必,链上功夫倒是随心所欲。
银链钉牢,林雪崚松了绳索,跃身一荡,人飞半空,悬在仙娥颌下,身后是百丈蓝瀑,身前是刀劈绝壁,就算叶桻见惯她的甩链神技,也不禁捏了捏拳,“小心!”
林雪崚深吸口气,借那链子又是一荡,腾身空翻,划出一串漂亮的弧影,收链之际,人已落在花树上。
鬼醉蓝朝开午谢,现已过了午后,朵朵白花无精打采的耷拉着,她伸手摘了一朵,被枝上的尖刺扎得一缩,试来试去,蔫了的花已经挤不出花汁。
细查花树的形状,发现新近确实断了几根枝杈,但不是用利器砍的,而是生生撅断的,什么人不怕这么尖的刺,伸手掰扯?她只摘了一朵花,袖子已被刮破,一片布条挂在枝刺上,难道这人是穿铠甲来的,没留一丝一缕?
再细看,花树上只留了一样异物,挂在低处钩叶上。
林雪崚探身伸臂,用力将那东西捞起,原来是根羽毛,这羽毛有近两尺长,黑中闪着蓝紫萤光,外缘浅银,美丽夺目。
叶桻不愿她在险处停留太久,开口呼唤。林雪崚将羽毛插在腰后,两根链子射向低处,荡回绳索近旁。
两人收绳下撤,小心翼翼退至半腰,坐在碧蓝小潭边。
林雪崚将羽毛递给叶桻,摘羽毛时袖子又破了两处,手臂被尖刺刮出四五条血口,叶桻皱眉:“你上点药,山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多,见血在外可不好。”
她听话的撸起袖子,将手臂伸到蓝瀑下冲洗干净,抹了两种不同的药膏,别看宁夫人和秦泰和睦相处,暗中却不停较劲,连最常用的清创膏都要一见高下,两种药凉热有异,比较一番,倒不觉得疼。
放下袖子,好奇的问:“这是什么鸟的毛,我见过的最大的金雕,翼翎都不及这一半长。”
叶桻凝眉:“昨晚掠过谷顶快如闪电的黑影,就是一只巨鸟,上高峰采花而不留痕,花汁三日内送到衢园,用来做幌子的喜鹊,老关失踪的鸽子……这凶手擅长驯鸟。”
“师兄,这么大的鸟在附近出没,总会有人见到过,可惜孟家坪空了,咱们不如到别的村子问问。”
叶桻点头,“也好,我记得过了上庸县不到孟家坪的地方,有条岔道,看得出有人来往,咱们沿着那条路找找,说不定有住得深的耕夫猎户。”
两人不再耽搁,手脚敏捷的下至峰底,次日返回孟家坪歇宿取马,隔日走上那条岔道,发现这条路极为幽僻,一直走到天色昏黑才进入一个灯火零星的山坳,终于是有了人家的样子。
两人直奔最近的一处光亮而来,此处密林环绕,中有两间草屋,林雪崚上前敲门,一个头裹青帕的妇人将门开了一条窄缝,探出半边脸。
林雪崚柔声道:“阿嫂,我和师兄路过,疲累乏苦,想讨口水喝,顺便借个挡风处歇一晚,请阿嫂行个方便!”
那妇人上上下下打量她,林雪崚忙从腰间帕子里摸出碎银子,妇人犹豫半晌,接了银子,把两人让进屋中。
屋内没有桌椅,正中地上嵌着半尺高的青石火塘,塘中架着柴堆树叶,几簇明亮的火苗闪闪跳跃,火塘上用粗铁钩悬着一只大肚鼎罐,妇人从鼎罐中舀了两碗热汤,两人道谢接了,坐在火塘边上慢慢端着喝。
林雪崚见周围堆着柴草木器,兽骨兽皮,还有铁叉弓箭、捕夹绳网之类,笑问:“嫂子当家的是在山里打猎的?”那妇人先点点头,又摇摇头,提起两个大木桶出去打水了。
两人都觉着这妇人心存警惕,不易亲近,叶桻道:“我去饮马,补些夜草,一会儿就回来。”
林雪崚一人留在屋中,打开包袱收拾东西,那支鸟羽滑到手边,映着火光,变成一种红紫辉映的奇异颜色,忍不住又拿到眼前,翻来覆去的细看一番。
外头脚步响动,一个紫脸汉子推门踏入,身背弓箭猎物,满身山野气息,一见林雪崚,浑身电劈似的一僵。
林雪崚猜他是这家主人,连忙站起来招呼:“大哥,我是路过借宿的,多有叨扰,好生抱歉。”
谁知这汉子跟本没听见,眼睛只盯着她手中的羽毛,目光既是惊恐,又是憎恶。
林雪崚一惊,举起羽毛问:“大哥认得这是什么鸟的毛吗?”
连问两遍,汉子如梦初醒,连连摇头:“没见过!不认得!”退步而出,闪身不见。
林雪崚愣了片刻,越想越觉得自己唐突,出门转看,那汉子和妇人都不见踪影,去另外一间草屋敲门询问,也不见应答,推开一瞧,屋内空空。
过了一阵叶桻回来,听她一说,也觉得奇怪,等来等去,那对夫妇再没现身。
叶桻道:“我去外面找找,别有什么误会。”
还没起身,只听呼呼声响,窗口草帘蓬的一亮,十几枝利箭燃着火苗射进屋中,屋顶也轰然起火,草毡滚着火舌坠下,浓烟四起。
叶桻指着房顶窟窿,对雪崚低呼一声:“你走上面!”自己一脚踢开门,几枝箭嗖嗖射来,他抄手捏住一枝,长臂疾挥,将其它击落。
轻提口气,纵身跃出,手中用来挥挡的那枝箭沾了火,烧到虎口,随手丢了,再接一箭,身法游移,快得目不暇接。
更多的箭从林子里密飞而至,着火的不着火的,明暗交杂,叶桻八方抵御,那些箭到了他身前四散变向,倒象一场焰火戏法。
林雪崚清楚他的本事,不急不慌,摒着呼吸,在浓烟火舌里把两人的包袱背在背上,这才从房顶的火窟窿里跃出来,左腕一抖,五条链子撒手而出,银球闪闪,万花疾雨,比箭影犹密了十倍,那些箭都被银球挡飞。
最后一箭落地,两人脚下开了流焰铺,背后火光熊熊,噼啪作响。
叶桻听得林子里伏有二十来人,皱眉道:“有胆子偷袭,没胆子亮相讲句话?“将手中箭一折为二,冷喝一声:“还不出来!”
扬手一甩,箭杆急飞而出,林子里啊呀一声叫,有人坠地。
黑魆魆的树影里呼啦啦冒出一堆人,都是虎皮裹腰的猎户打扮,为首是个身材高壮的中年汉子,朗声大骂:“丧尽天良的神鹰恶人,咱们还费什么口舌!”一群人挥舞着刀枪棒叉,喊杀上前。
叶桻叹口气,晃身探手,众人再定睛时,那冲在最前的猎户首领已被夺了朴刀,扭住膀子,捏住喉咙,只要叶桻指上一掐,便可要了他的命。
其余的猎户心惜同伴,刹住了脚。被擒住的杨大同是力气雄伟、斩狼捕虎的好汉,到了这年轻人面前却成了稻草人一般。
一个跛足少年拨开人群,挥刀道:“恶贼!放了我阿爹!”
林雪崚看那少年大腿上露着一截箭尾,血流如注,正是刚才被叶桻击下树的那个。
叶桻道:“你们认错人了,我们不是什么神鹰恶人!”松手将杨大同推出一丈开外,杨大同瞪眼喘气,摸着自己的脖子,许久不能开口。
另一个猎户跳出,“不是神鹰恶人,为何举着那畜生的羽毛!”
林雪崚认出他就是此间草屋的主人,那个紫脸汉子,急忙上前,“这位大哥,你误会了,那支鸟羽是我们在山上捡的,不知它是什么来历,所以才想打听,若我之前言语不清,让你会错了意,还请见谅!”
紫脸汉子怒气哼哼:“那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林雪崚清晰回答:“兰溪衢园,白阁林雪崚,这是我师兄叶桻。”
猎户中一个年纪稍长的忽然“呀”了一声:“兰溪衢园,可是易先生的园子?”
这等偏僻之地也有人知道兰溪先生易筠舟,林雪崚惊喜点头:“正是,易先生治水抚灾,我俩辅助他多年了。”
摘下腰间牌坠,那铜坠子上铸有九个方形,第七个方形中镶块白石,叶桻的牌坠上第六方镶着青石。
年长猎户颤声道:“是了是了,易先生腰上也有这么块牌子,多年前我还在闽地梅溪县,有一回建阳江大水决口,三千军民抢堵不成,易先生来了,指正合龙之法,率众堵决,救了千家万户!”
杨大同与众猎人听得此言,确信是弄错了人,扑地拜倒,“我等无知,望乞恕罪!”
叶桻急忙还礼,“惊扰贵地,连带毁了这大哥的房舍,是我二人冲撞了!”
误会尽消,叶桻帮杨大同的儿子杨小虎拔出断箭,歉声连连,好在出手时只使了三成力,没伤到骨头。林雪崚递过药盒子,小虎红脸接去。
众猎户帮忙灭火,可那草屋早已烧得没救,紫脸汉子倒也不甚在意。林雪崚问:“嫂子呢?”
紫脸汉子道:“我以为你是那恶女,把婆娘塞进窖房藏起来啦,不打紧。”
“恶女?大哥,神鹰恶人到底是些什么人?”
紫脸汉子长声叹气,怔怔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