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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舟逝鸢离

  燕姗姗抹去嘴边血迹,细观邝南霄,仰天而笑,“邝宫主,就算你连过三关,本领盖世,也是强弩之末!易老儿这棺材嘴,开与不开,下场都一样,我今日上了问星台,就没想让易家人活着离开!”

  撑身而起,朱雀翎凌空劈展,卷向阮红鸢。

  莛荟惊叫,紧紧扑在阮红鸢身上,莛飞展开两手,将母亲和妹妹挡在身后。

  叶桻大怒,抽剑迎击,“出尔反尔,好不要脸!”

  邝南霄用“龙渊诀”破阵之后,体内寒痛登峰造极,四肢痉挛,再也站立不住。

  他背靠悬崖,撑剑坐在台边,面无血色,连呼吸都疼,眼前一片虚糊,台上的人说话,在他耳中只剩空空回响。

  谢荆想将燕姗姗喝住,刚要提气发声,腑脏之间踢翻火炉,焚痛欲裂,喉如刀割。

  燕姗姗疯了一般,就算他能呼喊,她也置若罔闻。

  赵漠扶谢荆坐下,“教首,你受伤极重,先安稳疗护,不可心急动怒!”

  叶桻与燕姗姗交手多次,从未见她如此搏命,长鞭到处,砖劈石裂。

  叶桻重伤初愈,肌肉因灵丹妙药的效用已经生长结实,可刀口仍然隐隐作痛,他必须护着易家四口和重伤的邝南霄,更要提防燕姗姗之外的人,凌涛剑疾如骤雨,只盼多长两眼,多生两手,可以照顾全局。

  正觉被动,忽听叮铃铃的声响,燕姗姗的朱雀翎被从天而降的三道银光锁罩,一个修长的黑色人影凌燕展翅,轻疾无声的落在问星台上。

  莛飞凝目一看,欣喜万分,“林姐姐!”

  赵漠斜眼打量,来人身着黑色紧袖衣裙,梳着男子发髻,脸上有细细的伤口,却令燕姗姗的绝艳花容顿失几分颜色。

  难怪江粼月神魂颠倒。

  燕姗姗略一思索,立刻明白了林雪崚为何能在此出现,“你好大的胆子!鹰喙峰是本教禁地,擅闯者立毙,邝宫主,你这位贵客本领不小,我没撒谎吧!”

  叶桻不动声色,唯有眼中暖光一闪,从袖中摸出之前收起的两条追云链,轻轻一抛。

  林雪崚接过链子,镶回镯上,“燕姗姗,你的贼鸟挟我至此,我差点做了鹰食,还没兴师问罪,你倒恶狗先咬人!”

  燕姗姗抖鞭出击,林雪崚五链归原,扬手撒出,朱雀翎宛如闯进丝网的红蛇,四处钻闪。

  两人各舞兵刃,飞旋开阖,一如穿云凌燕,一如浴火娇凤。

  燕姗姗连换六七式,仍是甩脱不开追云链的锁罩,心中恼急,弹指射出一把毒针。

  叶桻持剑而上,剑风一荡,将针击散。

  赵漠见状,低喝一声:“姗姗,退开!”

  他侧手提钩,上前两步,“林姑娘,你被迫也好,意外也好,无论什么缘故,本教从来没有让外人上峰的先例!”

  叶桻一声不吭的从背后的剑鞘里抽出林雪崚的两把游仙剑。

  他不知她的生死,但坚信能找到她,所以将她的剑一路带在身边。

  林雪崚接剑在手,两人对视,默契无声。

  赵漠横手一展,银钩雪划,“铮”的一声,破空发招。

  钩是极难练的兵器,所谓一年剑九年钩,使钩者多为高手。

  赵漠之前在四象梅花阵中未走主攻之位,直到此刻,方才显露峥嵘。

  北斗钩大刀阔斧,有风雷之势,半路突然变得阴柔悱恻,诡异难防,钩拐七向,连劈带挑,是极刁钻的“星沉月落”。

  叶桻、林雪崚剑出斜路,左右穿插而上。

  林雪崚双剑分刺,右剑疾潮冲岸,直扫赵漠咽喉,左剑佯攻,突然横伸,精准无比的与凌涛剑剑尖一抵,剑身弹弯。

  叶桻借一弹之力突然换位,翻至赵漠身后空中,剑光横荡,好个出其不意的“沾花渡水来相访”!

  赵漠颈后风割如刀,他仰身平旋,从上下两把利刃的锐风当中横擦而过。

  躲得如此被动,北斗钩依然能在绝地当中反手连击,钩影快得分辨不出,只能见到钩上镶嵌的七颗宝钻光闪成线,亮如烟花。

  叶桻、林雪崚已见过不少神鹰教的精奇招式,这璀璨空灵的“星离雨散”仍是让人耳目一新。

  北斗钩一通急促的短攻之后,拉开弧线,横划长空,一时漫天皆是流坠星光,钩影无所不在。

  叶、林二人亦将剑路完全洒开,游仙剑八方旋挡,凌涛剑自正中分九路直攻,银菊吐蕊,华丽夺目,“海畔帝女奉天开”。

  赵漠难有突破,钩路又变,身形突然压低,手腕伸缩翻转,所到之处尖钩冒笋,突生不绝。

  叶桻被他这一路“荆榛塞途”逼得提身退后,林雪崚跃上前,双剑齐切,足尖要落地时,再与叶桻轮换。

  两人一起一伏的交替回攻,反用“净扫蓬莱山下路”将赵漠逼到问星台边缘。

  赵漠背临峡谷,银钩一旋,轻轻巧巧,钩尖连点。

  莛飞正觉得这一招飘渺写意,并无威力,却见叶、林二人如临大敌,各自闪让。

  莛飞恍然想起,父亲曾经讲过,这招应该就是那快、奇、巧、变,极致无形的“七子翩跹”!

  赵漠凭着这路绝顶钩法抢身回到问星台正中,三人聚合离错,越斗越激。

  叶桻暗想,赵漠的武功初看并不惊人,实则后劲无穷,这人自掩锋芒,深不可测,用什么办法才能制住他?

  心念一动,剑法突然缓滞下来。

  赵漠微微一诧,叶桻剑带醉意,林雪崚的双剑亦有所懈怠。

  可赵漠不敢大意,细观两人游移不定的剑路,貌似漫不经心,其实没有半分破绽,令人如坠云雾。

  换了旁人,早已不耐烦的压招而上,赵漠却全身机警,出钩审慎。

  果然,叶桻的剑有如醉者挥毫,落笔歪斜,似乎不知所书,谁知笔锋一转,疾挑加力,如狂草末尾的飞白之笔,一霎那精华尽现,神猛无比。

  赵漠提防再严,也未能拦得住叶桻这飞白一剑,转目一看,退路早被林雪崚的两把游移之剑封死。

  两人这一招叫作“南斗阑珊北斗稀”,林琛在创招时也没想到,这个名带“北斗”的招式,几乎要了北斗君的命。

  凌涛剑刺到赵漠眉心,正是千钧一发,忽听轰隆声响,望辰池上的两块石板突然裂开,下面机关变幻,不是水池,而是通往北斗寨地牢的黑洞,台上三人同时失足坠下!

  赵漠被抛卷而至的朱雀翎一提,回到台上,叶桻、林雪崚却落入漆黑的深洞,不见踪影。

  莛飞见燕姗姗左手按在青铜座灯上,知道是她突开机关,偷施暗算,气喝一声:“无耻!”

  燕姗姗几次向易家下杀手都未得逞,她铁心要为石危洪报仇,两眼通红,再度凝聚全力,朱雀翎向莛飞头顶劈至。

  易家四人,莛飞挡在最前。燕姗姗势在必得,毒鞭来如血电。

  易筠舟双手已废,用肘一拨,将儿子推开。

  他雪崩重伤之后,护体内功衰减,方才助邝南霄、谢荆分剑,又有损耗,此刻竭尽所能,与朱雀翎相抗。

  毒鞭被易筠舟身上的护体内功一震,反弹消力,可鞭梢仍是毫不留情的抽破了他的胸口,皮开见血,鞭上剧毒立即侵血而入。

  段峥一见,已知无救,叶桻在锁屏道上中过燕姗姗的毒针,针眼微小,毒发缓慢,用解药还来得及,易筠舟这条伤口两寸多宽,靠近心脏,流血变黑,泄涌如沸。

  阮红鸢奋力推开护着她的儿女,抱住丈夫。

  燕姗姗等这一刻等得太久,鞭如毒藤,一举卷住阮红鸢的腰,拼命一抛,阮红鸢被生生扯离丈夫,甩向空中。

  莛荟大喊“娘!”扑身抓着阮红鸢的双足,可是无济于事,这一鞭带着燕姗姗的满腹仇恨,力道惊人,莛荟被一并拖起,飞向问星台外的万尺峡谷。

  一切发生得太快,邝南霄坐在背临峡谷的台边,因全身寒冰剧痛,烈至昏厥,睁眼时目睹此景,撑剑而起,探身一纵,追着阮红鸢母女落下的方向,跃出问星台。

  与此同时,望辰池黑井中冒出一人,叶桻和林雪崚坠落之际,叶桻在下,林雪崚在上,叶桻双掌狠推,将林雪崚推高两丈,自己没入黑暗。

  林雪崚弹出追云链,最长的一根挂住井沿,她攀到井口时,刚好看见阮红鸢母女被凌空抛飞,闪过头顶。

  林雪崚撑手出井,想也不想,飞身抛链,比邝南霄略晚一步,亦追着二人下坠的方向跃出问星台。

  眨眼之间,莛飞身边只余中毒垂危的父亲。

  他抱着父亲,天旋地转,不知自己在哪里,只听到峡谷当中传来阮红鸢斩钉截铁的一呼:“筠哥,我来世还会嫁你为妻!”到最后一字,已经遥远模糊。

  阮红鸢一世温柔,连被笃淳院最顽皮的孩子惹恼的时候,都没大声说过一句话,此刻却留下坚定震耳的临别之语。

  莛飞眼泪如雨,易筠舟听到妻子的呼喊,眼角垂泪,他毒发入血,面色如炭,身不能动,口不能言,断手一挣,是尽最后之力,有所暗示。

  莛飞低眼看去,父亲所指的正是悬在腰间的玄阁牌坠,这是衢园园主的标识,在河曲时,他就想将牌坠交给儿子,可莛飞那时心中难过,哽咽未收。

  莛飞此刻再不犹豫,伸手一攥,将牌坠捏进手里。眼泪如瀑,他拼命的抹,拼命的抹,想要看清父亲最后的模样,那眼泪却怎么也抹不干净。

  身边的人似乎都消失了,高绝空旷的问星台上只剩他们父子两个。

  模模糊糊的泪雾中,是自己小时候趴在地上,看父亲掰弄各式各样的石头和土块,兴致勃勃的讲解它们的不同……是自己拽着父亲的衣襟,学着父亲的模样下河淌水,查看堤坝被侵蚀的状况……是父子两人在田垄上观云识星,推测即将到来的天气,打赌为乐……是两人象泥猴子一般,一起搅拌石灰、沙土、牛血和糯米汁,钻研用来筑桥的最牢固的灰浆……

  泪雾散开,父亲静如熟睡,连山间的风都吵不醒。

  神鹰教的人做惯了寻仇灭门之举,什么惨怖的情形都见过,今日却怔怔无语。

  赵漠抚摸着眉心留下的浅浅剑伤,冷冷瞥了燕姗姗一眼,对莛飞道:“易公子,园主一生治水,本教会为兰溪先生筹备隆重的水葬之典,请你节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