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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引水对决

  叶桻捏着凌涛剑的手微微一松,向邝南霄投去赞佩之色。

  邝南霄这一指弹向望辰池面,激起一颗水珠,击在鞭梢上,蕴劲奇巧,借力引力,迫使朱雀翎变向,牵着燕姗姗向前倾栽。

  谢荆手掌翻起,掌风一圈,将她兜住。

  燕姗姗晃晃身子,在池边站稳。

  易筠舟看得清楚,谢荆救她免于落水出丑的这一掌,是十式单行掌中不吐而收的“引雏掌”。

  莛荟笑道:“燕姗姗,我还真不知道,你是姗姗来迟的姗,还是蹒跚学步的跚?”

  燕姗姗血色冲脸,她自知难堪,但越是遇挫,越是坚决,今夜方长,总有得手之时!傲然一瞪,收鞭退后。

  谢荆道:“园主,石教首肯与你远行,又不肯透露去向,只有一个可能的缘故。其实你根本不必顾虑,本教对夫人敬若神明,我可以滴血起誓,倘若她真的还在人世,不愿被扰了清静,神鹰教绝不会违背她的意愿,做任何对她不利的事!”

  谢荆与教首夫人情谊深厚,神色极为恳切。

  易筠舟目光幽深,仍是不发一言。

  谢荆皱起眉头,“园主,你说告知真相,便是不义,还能对谁不义?”

  燕姗姗蔑哼一声,“什么义不义,教首,这话不如让易夫人来问,倘若教首夫人仍然在世,园主说不定想重拾旧情,再续前缘呢!”

  叶桻怒喝:“你少胡扯!”

  “我胡扯?宁可令全家处于危境,也不肯说的秘密,若非见不得人,有什么可瞒?”

  话到此处,阮红鸢亦有些不解。

  易筠舟对种种责问无动于衷,可妻子略带困惑的眼神却让他心如刀绞。

  阮红鸢与丈夫目光相触,看懂了他的痛楚,释然一笑,“我夫君不肯相告,自然有他的苦衷。筠哥,你认为值得守的秘密,那就一定值得!”

  易筠舟低头片刻,复又抬头望着妻子,那个倾尽嫁妆和他同甘共苦的少女,如今是眼角带着细纹的朴素母亲,他也曾嫌她琐碎唠叨,现在他愿用生命去换回那样庸庸碌碌的一天,只要两人能听到彼此相距不远的呼吸。

  莛荟眼眶一红,愤然站起,“我表姐的命还没清帐,你们凭什么逼我爹爹!石教首死于雪崩,又不是爹爹害死的!”

  田阙嗤鼻,“雪崩只是园主的一面之词,换了是你爹爹一去不回,你肯甘休?”

  望辰池水沉凝如冰,邝南霄缓缓站起,向谢荆拱手一礼。

  “谢教首,神鹰教想知道真相,合情合理,不过岳父不是私心之人,他若不肯告知,一定有意义深重的缘故。”

  “如今石教首已逝,阮雯姑娘无端受累而死,倘若继续恚怨互责,就算神鹰教屠灭易氏全家,也不能挽回石教首与夫人的生离死别之悲。石教授执拗孤绝,教首夫人博学智慧,他们二人所选的结局,绝非旁人所能左右,你我凡夫俗子,不过在此庸度乱测罢了,焉知他们不是各得其所,终归宁静?”

  “谢教首,你我隔江为邻,不如听我一劝,世上未必事事有解,事事可解,与其死钻牛角,不如共退一步,同哀并悼,令亡者安息。天下感戴易家的人难以计数,倘若易家有难,鹰涧峡再深,也填不满众怒。当大局者有取舍,万事皆在一念间,古今往来,是成就功业,还是铸成大错,都是取舍二字上的差别。今日旁人难以作主,只能看谢教首的这一念,会将神鹰教引向何方。”

  谢荆眉目愠怒,缄默不语。

  赵漠转着手上的玛瑙扳指,徐徐开口:“谢教首新掌门户,若不想息事宁人,也不会设下问星台宴。如此好言好语,把酒而谈,但息事宁人,总有个底,结果连前任教首之死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怕鹰涧峡还没被众怒填满,就先被本教的口水淹满了,传扬出去,内沸外煎,神鹰教才真的是万劫不复,再难立足!”

  他抬眼冷冷一扫,“归根结底,邝宫主,你是借势压人,试问汉水上集结的江湖之师,有多少是真为易家不平,又有多少是想趁火打劫,泄愤牟利,借机分一块肉呢?”

  几位寨首连声赞同。

  邝南霄摇头微笑,“我若真想借势压人,亦不必来赴问星台宴。”

  轻踱几步,与谢荆隔池正对,“谢教首,石教首一生的武功绝学,南霄心神往之,今天机会难得,我愿一一领受神鹰教的拳脚、兵刃及阵法,请谢教首和诸位寨首不吝指点,若南霄能过三关而幸存,便请谢教首听循我的规劝,干戈化尽,既往不咎!”

  众人早就知道邝南霄和谢荆难免一战,但这三关,就是三头六臂也得捏一把汗。

  邝南霄甘冒此险,是卯足了力气,显足了诚意,要将这死结解开。

  谢荆原盼宴上动情动理,能令易筠舟开口,谁知苦口婆心,仍是毫无进展,失望之下自是震怒,听邝南霄邀战,当然不会推辞。

  他起身步出席外,“邝宫主既有此请,胜过拐弯抹角的千言万语,好,这三关,不算你捡便宜,我就依你之言,若你败战,本教如何处置易家,可就容不得你和汉水上的那些江湖之师再插手了!”

  他跟随老雕习武多年,又曾闭关苦练,可一直身份低下,行事谦卑,一身本领连几位寨首都没见过,神鹰教人对他的好奇一点儿也不比外人少。

  易筠舟暗想:“老雕逼我这老书呆练了三个月,都有天差地别的进境,谢荆受教多年,根基深厚,巅峰壮龄,只怕比风烛残年、走火入魔的石危洪本人,要可怖得多。”

  细观谢荆,觉得此人不仅有石危洪的神猛,而且有沈墨云的沉稳,不见一丝急躁暴戾,再向另一边看,邝南霄衣带微风,锦立生光,与杀气二字毫不沾边。

  谢荆双足站定,与邝南霄隔池而立,“邝宫主,若先比拳脚,我倒十分好奇,你刚才的神巧指法,是太白宫的哪一路武功?”

  邝南霄道:“太白宫容纳百系,武功不拘一格,各人承传自创,不问来历。我刚才用的‘碾冰手’一共有三十六路,是我在秦岭千年冰洞中自己琢磨出来的,这三十六路手法融掌法、拳法、指法、内功于一体,弹偏朱雀翎的这一路,叫作‘穿云射星手’,教首见笑了。”

  “邝宫主,我最佩服自创武功的人,我没那个本事,现在我以神鹰掌接你的碾冰手,只愿我从老雕那里学来的几分皮毛,不要败坏他的威名!”

  “宾让主先,教首请。”

  谢荆不再客套,略提双掌,一头虬发微微乍起。

  叶桻吃了一惊,“轻举方寸之间,蓄势如此强劲!”

  谢荆双臂一振,两掌前掠,掌风过处,原本死寂的池水陡然一掀,数十道水箭挟着凌厉的掌势从池中窜射而出,每箭都如精铸的利器。

  这是十式单行掌中的最后一式“冲离掌”,江粼月浮龟过江时,曾用此掌助推,让皮筏拔江而起,谢荆习武刻苦,比江粼月不知凌猛多少,此刻又是正向全攻,水箭迅疾惊人。

  邝南霄身形一侧,双臂交叠,一前一后,使的是碾冰手中的“明珠弹雀手”,手法太快,手势又巧,没见什么大幅动作,就见一道道水箭在他面前分崩瓦解,倒象他身前挡着一只无形的盾牌,正面袭来水箭的化作乱琼碎玉,溅回池中,袭向侧面的水箭被他掸指一拂,射在身后石阶上,将台阶打出好几个缺角。

  他化了所有的水箭,身上滴珠未沾,两手散力一收,凝作一束,向池中一压,迫得池水凹沉,反弹而起,拧作一股白色水柱,斜向冲出,直扑谢荆胸口。

  众人见他面对如此强敌,仍能十分轻松的在一息之间转守为攻,气劲澎沛流畅,这招“驭龙出山手”果然是傲视武林的本领。

  谢荆见水龙气势如虹,龙头还未近身,胸口已如万刀齐刺,当即双臂一分,纵身跃起,两足连踢。

  易筠舟见他以彪悍的“大提涉式”防身自护,足见“驭龙出山手”来势有多猛。

  龙头被谢荆踢得泼啦啦洒开,一瞬间水如烟花,好似天上掉下千万珍珠。

  邝南霄见水龙化作漫天珠雨,左手舒张,右手抬肘反削,一股奇寒冷风卷地而起,池面升起一道飞旋水幕,将二人隔得互不可见。

  紧接着,左手回收,右手急吐,散在空中的水珠陡然变向,向前飞射,穿破水幕,将谢荆全身锁罩。

  他这回分使“惊风卷帘手”和“穿云射星手”,掌法和暗器手法相辅相连,惑敌、制敌一气呵成。

  水珠借着水幕的掩护,难以分辨。谢荆反应极快,错开脚步,身子后仰,双臂一圈,这是十式跮踱掌中的“小托莲式”,气流如莲,层层波衍,水珠一半被推散,另一半被他圈入掌中。

  伸手一看,那些水珠冻成坚冰,如钉似锥,他一扬手,将冰珠掷回池子,“邝宫主隔空发力,点水成冰,宏、微兼备,控散如神,谢某佩服!”

  众人都以为会有一场天煞地苦的恶战,谁知这两人从容坦诚,每一回合都拼得十分认真,手法一轮胜过一轮,望辰池被二人用作彰显武功的擂台,水腾水落,千变万化。

  阮红鸢觉得袖子越来越紧,侧目一瞧,自己的袖口正被女儿毫无意识的揉捏。

  莛荟一双眼睛盯在邝南霄身上,光彩如星,却又紧张无比。

  阮红鸢微微一笑,望辰池水壮观激烈,女儿这一小盆水也已经泼出去了一半,做娘的看在眼中,欢喜感慨之余,有些空落,这小丫头还能在自己身边偎多久?

  对面鹰喙峰上,林雪崚亦在全神观战,她听不清台上的对话,可人在高处,视野开阔,全局一览无遗。

  夜幕下的峡谷深黑无边,唯有岭巅的方寸之地灯火通明,台上相斗的两人身法越来越开,原本只是隔池而对,现在四向交错,水势跌宕起落,精彩纷呈,激荡之声回响峡谷,更显奇幻空绝。

  易筠舟见谢荆将十式单行掌和十式跮踱掌全都用尽,现在使的是自己没学过的“十式遨空掌”,每一招都惊天动地。

  邝南霄用“掠影催鸿手”避开了谢荆的“不啻天渊”,人在半空,谢荆纵跃追击,双掌牵起两股鲸喷般的水柱,要用“补天浴日”将邝南霄击落。

  邝南霄借着水柱一踩,人在空中一翻,双手交叉,倒飘着使出碾冰手中的“引瀑移峦手”,两股狠狠追击的水柱被他左引右移,自消了力道,崩散瓦解。

  谢荆身躯横掠,避开邝南霄自上而下的回击,两人一前一后落回台上,池水跌弹,震起半人高的水花。

  谢荆不给对手任何喘息之机,水花还未消停,他单臂一张,挥臂横扫,虬发倒飞,一池水兜底扑出,宛如一张遮天巨翅,向邝南霄压顶笼罩。

  易筠舟倒抽冷气,“一翼遮天”一向是石危洪大战时的起手招式,更是他的绰号,谢荆对老雕敬畏无比,不敢依样效颦,生恐辱没这个称呼,因此才将一翼遮天用作最后的压轴之技。

  这惊世骇俗的猛烈绝招,易筠舟早已领教了不止一次,此刻心悬至颈。

  刚才邝南霄半空发力,用“引瀑移峦手”拆招,内力消耗非同小可,怎能在立足未稳的时候,抵得住一翼遮天?

  莛荟双手捂嘴,连叶桻都几乎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