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玲珑猝不及防,心头登时砰砰乱跳,可当着尹碧韶的面,比当着隋喜、荷叶等人更不能给萧缙拆台。
但就算不拆台,这也是她头一回这样被人揽进怀里,还是当着尹碧韶与一众随侍在侧的婢女与侍从,玲珑脸上瞬间就热了。
若是转脸朝外,她也怕自己脸上神色压不住,索性破罐破摔,埋头在萧缙怀里。
“殿下,非得这样吗?”玲珑低声问了一句,有些委屈,也有些无奈。
萧缙右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也同样在她耳边低低道:“本王刚才喝多了手滑,你忍一会儿罢。”
玲珑用力翻了个白眼,反正萧缙也看不到。
他会喝多?萧缙的体质就是小酌之后便脸上泛红,好像一副不胜酒力的样子,然而当真要喝醉,少说也要一坛子。
这时便听琵琶曲转为急促了,音律的精妙绚丽并没有失去,甚至听上去似乎还更欢快了些,但到底是这曲子的后半段本来就应该急一些,还是尹碧韶心里急躁,那就唯有她自己知道了。
不多时,一曲终了,尹碧韶再度起身一福:“王爷,妾献丑了。”
“好,非常好!”萧缙想要拍手,但怀里搂着玲珑,试了一下不放开玲珑双手就拍不到,索性摆了摆左手就罢了,“本王许久没有听到如此佳乐。太后实在慈恩深厚,竟赏给了本王如此妙人。碧韶是你的名字罢?好名字,相称的很。可否再弹一曲?”
不等尹碧韶回答,又叫隋喜:“再烫一壶江州白。”
眼看萧缙这样的兴致,尹碧韶哪里能扫兴呢,虽然眼光不免在萧缙怀里的玲珑身上转了两圈,但还是含笑应了,再次坐下。而这次的曲子,便幽怨婉转多了。
玲珑这时也抬起了头,她不知道萧缙原本对今日有什么打算,其实说起来也没什么好打算的。不过就是尹氏入府,好歹走个面子上的过场,叫慈懿殿少些找事的机会而已。
可是现在隋喜去拿的酒,却不是萧缙随时会喝的。上次他喝江州酒,还是在他的旧部蒙冤解职的时候。
他这是又想到太后与仁宗在他婚事上的种种手段、以及圈禁慎德堂的事情了?
还是有其他什么别的挂虑或者不痛快在心里?
“殿下?”因着在水榭中只有他们三人,而尹碧韶又在叮叮咚咚地奏乐,所以玲珑知道此刻的轻声低语,绝不传六耳,便问了一句。
萧缙转过脸来看她,因着玲珑就在他臂弯中,四目相对之间的距离比先前在房里面对面站着还要近。
但这次玲珑没有惊慌恐惧,她眼中只有真切的担心与关怀:“怎么今日要江州白,您心里是不是有事?”
萧缙其实已经有了些的酒意,看着她的眼光更加温柔,唇角扬起:“此刻,本王心里没有事。”
顿一顿,伴着那婉转哀怨的琵琶声,他又轻轻道:“我是心里有人。”
玲珑也不知道是不是萧缙的酒意也感染到了她,她竟觉得喉咙都有些发紧,脸颊发烧,但在萧缙的臂弯里已经退无可退,声音已经轻到只剩气音:“殿下——”
萧缙看着她颊上飞起的淡淡红晕,眼光里骤然生出的紧张与羞涩,心中越发觉得可爱。
他笑意愈深,嘴却是硬的:“本王说心里有的人是你了么?你害羞什么。既然知道拿你当挡箭牌,你就好好给本王挡着,听话,知道吗。”
这时隋喜已经将酒取了来,他作为荣亲王的近侍自然也知道这与方才的酒并不相同,奉到案前的时候亦有顾虑:“王爷。您还是不要喝得太多罢?”
“啰嗦。一个个的都被玲珑带坏了是不是?”萧缙心情显然是不差的,骂人也是带着笑意,“她管我也就罢了,你们也来管我?还以为什么人都能跟她比肩么?”
隋喜连称不敢,再三躬身,又在萧缙面前的案几上给玲珑添了一只酒盏,便赶紧退出了水榭。
“这时候隋喜倒细心了。”萧缙看了一眼玲珑,“你喝么?”
玲珑瞧着萧缙这架势一时半时是不会喝完了,便轻轻去推了他一下:“殿下,妾不饮酒的。您还是放开我吧,我不提前回去就是了。”
萧缙左手将那酒壶往她面前拨了两寸:“不喝,那就给本王倒罢。”右手却还是揽着她不放开。
玲珑想了想,其实萧缙刚刚在慎德堂里关了半个月,又挨了两顿鞭子,还是挺委屈的,喝点酒也算不得什么,也就不劝了,动手给他的酒盏满上,双手捧了,奉到他跟前。
萧缙左手接了酒盏,一饮而尽,随即又侧头去看她,唇边含笑:“不要以为乖乖倒了酒就可以走,老老实实坐着。”
玲珑到了这时候,最初的脸红心跳终于平稳了些,随手抽了帕子,还给萧缙按了按衣襟上沾的酒:“那殿下也能老老实实坐着,妾就陪着。”
萧缙又是一笑:“就没有你能不管着我的时候?”
玲珑也望向他:“只要您不想让我管,我就不管了呗。”
溶溶夜色之中,宫灯环绕之间,看着玲珑的明丽面孔上似笑非笑,眼睛里带着点活泼又永远都有三分倔强的神采,萧缙忽然又不想喝酒了。
他想把她抱回去。
便在此时,尹碧韶的第三支琵琶曲已经演奏完毕,清凉的夜风中,身着轻纱,望之婀娜如仙子的她已经冷得有些瑟瑟发抖了。
“王爷。”尹碧韶怯怯地叫了一声,清秀可怜。
萧缙重新向后靠在椅背上,搂着玲珑的右手略松了些,看了一眼尹碧韶:“好琵琶,好技艺,很好,赏。”
言罢还是转脸去问玲珑:“还想听么?”
玲珑看着尹碧韶已经坐在水边连奏三曲,又是冷又是委屈,心里虽然说不上什么同情,但她确实也不是落井下石的人,弯了弯唇:“晚风是有点冷了,王爷少喝两盏罢。”
萧缙将手里的剩下的那半盏一口饮尽,右手抚了抚她的肩臂:“还是觉得冷了?那咱们回去罢。”
“殿下。”玲珑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袖子,示意他跟尹碧韶再说一句话再回去。
萧缙舒了一口气,起身走到尹碧韶跟前几尺之地:“今日辛苦了。”
尹碧韶连忙将琵琶放在旁边,深深一福:“王爷言重,伺候王爷原是妾的本分。”
此刻又是一阵夜风拂过,尹碧韶不由打了个轻微的冷战。
萧缙转头看了一眼玲珑,见她是专门穿了细罗衣衫,比夏日常用的轻绡软绫略好一些,但这一阵带着水汽的晚风拂过,同样肩颈微微动了一下。
“这天气是凉了些。”萧缙因着喝了不少烈酒,自己倒是全然不冷,头脸甚至还觉得热热的,随手便将自己的广袖外衫脱了下来,折身回去,将外衫披在玲珑身上,“下回出来带件衣裳罢。”
言罢便与来时一样,牵了她的左手便往外走。
玲珑没想到萧缙居然这时候还要再来一手,眼看冻得瑟瑟缩缩的尹碧韶已经要掉泪了,她赶紧给旁边的隋喜和琥珀打眼色,也来不及说什么,就被大步流星的萧缙拉着出了水榭。
只是,酒意上涌的萧缙并没有往正房方向走,而是拉着玲珑的左手,一路往王府东侧的花园过去。
东花园中有一座二层的观景阁,可以俯瞰王府内湖水榭花园,亦可远眺皇城。冬日里不便在水榭饮酒设宴之时,萧缙往往便在那里待客。
另一种情形便如眼下,萧缙偶尔自己在府中饮酒之后,也经常去观景阁喝茶醒酒。
因此玲珑并不意外,就乖乖让他牵着,一直到上了观景阁的二楼,才终于将手抽了回来,叫人拿了滚水过来,为萧缙煮茶。
此刻的萧缙却并没有像以前一样凭栏远眺,而是斜倚在茶几正对的坐榻上,歪着头看玲珑煮茶。
不多时,茶煮好了,茶香四溢,玲珑又绞了一条巾子拿过去要给萧缙擦脸。
但茶与手巾送到跟前,萧缙一个也没有接,还是那样直直地看着玲珑,忽然开口问道:“玲珑,你为什么会嫁给沈安?”
玲珑登时怔住:“我何时嫁给了沈安?”
“不是,”萧缙摇了摇头,改口道,“我是说,你为什么会考虑嫁给沈安?”
萧缙会知道这件事,玲珑倒算不得太意外。她一直管着萧缙的书房与内账,萧缙当然对她家族之事了如指掌,其中包括了她的外家有意说媒、让她离开王府之后嫁给表弟沈安这件事,也没有什么稀奇的。
玲珑想了想,便坦然应道:“也算不得如何考虑罢。就是家里的长辈想着他缺钱,我缺个婚事,左右都不是什么人才,凑合而已。”
“那是他们的混账念头,他们懂什么叫人才。”萧缙仍旧望着她,前世种种在心中呼啸而过,酒意也阵阵上涌,但他还是强压着,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听起来平稳些,“我问的是你,你为什么会考虑嫁给沈安?”
玲珑觉得这问题有些莫名:“我有没有考虑先不提,听殿下您的话音,是料定了我会嫁给他?”
不想萧缙立时沉了脸:“胡说。你现在已经是嫁给本王的人了,再不会跟他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