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着的人,到底是谁?
弥亚睁大了眼。
月光穿透他的身体,淡蓝色的透明眸底映着萨尔狄斯的面容。
他的瞳孔控制不住地微微放大。
他的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点什么。
但是不等他发出声音,那俯身俯视着他的男人就再一次开口。
“我一直在做梦。”
月光从萨尔狄斯头顶照下来,给他披了一身的冷清。
“梦里,你没有死在海里。”
他的指尖沿着少年脸部的轮廓缓缓滑下。
而后,又沿着少年修长的颈探入。
他的拇指张开,看上去像是捏着少年纤细的喉咙一般。
“你陪着我,一起长大。”
他的眼被逆光下的阴影所笼罩着,碧色的眸被黑暗染成幽深的墨绿,黑色的阴影一点点沉淀下去,最终,在眼底融为一体。
他说:“你说,你永远都会陪在我身边。”
那个梦太过于真实。
真实得不像是一个虚幻的梦。
真实得就像是真的在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实。
他想起了初见时少年对他自然而然的行为,熟稔的话语,以及看着他的坦然而又亲昵的眼神。
那并不是对待陌生人的态度。
就算少年再怎么愚蠢,也不可能毫无防备地在一个陌生人的身边入睡。
更不可能因为所谓的睡迷糊了就轻易就去亲吻一个自己并不熟悉的人。
何况,少年其实从来都不蠢。
“弥亚。”
他看着眼前少年的模样。
虽然面容还带着几分稚气,但是并不是他亲眼看着死去的那个十二三岁的少年。
现在他眼前的少年,年龄要大得多。
死去的人不会长大。
萨尔狄斯的手还保持着虚握着少年喉咙的动作。
他凝视着身下的少年,再一次问道。
“你的眼看到的,到底是谁?”
弥亚轻轻地吐了口气。
他的睫毛微动着,但是他的目光一直毫不动摇地和萨尔狄斯对视着。
“萨尔狄斯。”
从来没有别人。
从他来到波多雅斯的那一天起,他满心满眼,都只有那个名叫萨尔狄斯的人。
无论是一开始纯粹是为了自救而被迫那样去做。
还是到了后来,已习惯成了自然。
将一个人放在眼里心里太久,就再也放不下。
少年轻声说,“一直都是萨尔狄斯。”
少年一句话,让萨尔狄斯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原本只是虚握在弥亚喉咙上的手指猛地攥紧,就像是一把猛地攥断了弥亚的喉咙。
但攥紧在一起的手指终究也只是穿透了弥亚的颈,什么都不触碰到。
碧色的眸,原本应该是如沐浴在阳光之下的橄榄宝石那般明亮的翠绿色,此刻却沉入了深深的阴影之中。
有什么浓烈到了极点的情绪在其中肆虐着。
就像是橄榄石缓缓沉入翻腾的岩浆之中,融化毁灭在最极致的火焰之中。
而后,什么都不剩。
萨尔狄斯闭上了眼。
他的脸色看起来平静到了极点。
可是他和少年的颈重合在一起那只拳头攥得很紧,用力到手背上都已青筋勒起的地步。
映着月光而显得异常明亮的金发散落在眼上那道深深的疤痕,竟是莫名渗出几分疼痛的痕迹。
他独自一人度过了三十多年的时光。
他不相信任何人。
他不在乎任何人。
他早已习惯了独自一人。
却有人意外闯入了他一个人的世界。
让他习惯了那个人的存在,那个人的陪伴。
他以为从此以后会一直有人陪伴在侧。
只有他看得到。
只属于他一个人。
……
他以为可以得到什么。
但他终究什么都得不到。
他想要的,从一开始,就不属于他。
本该属于他的,却早已永远地失去了……
萨尔狄斯睁开眼,他的眼角在睁开的一瞬间延伸出如以往面对他人那般锐利的弧度。
他看着弥亚的目光是初见时的淡漠。
他看了弥亚一眼,收回手,直起身体。
他说:“你走吧。”
弥亚一惊,站起身来。
他张口想说些什么,可是当他张开口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无法发出声音。
他下意识伸出手,抓住萨尔狄斯的手臂,仰头,睁着眼看他。
他的目光中满是焦急。
他感觉到了这个世界的排斥,他感觉到他的身体似乎在一点点地消散。
“你既然早已死去,那么就不该出现。”
萨尔狄斯俯视着抓住自己双臂的少年。
“既然我的身边一开始就没有你,现在出现在我面前的你,又有什么意义?”
你说你看着的一直都是萨尔狄斯。
可是和你一起长大的人,不是我。
你一直陪着的那个人,不是我。
那么,我,究竟算什么?
“我不想再看到你。”
男人一如往常低沉却隐隐透出一分沙哑的声音在黑夜中回响。
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像极了刺猬身上竖起的尖刺。
只是说不清被绽开的刺扎得鲜血淋漓的,到底是一方还是双方。
金色的发丝在黑夜中散落,冰冷的眼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身前的少年。
他说:“消失吧。”
弥亚张着嘴,却依然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的身体,从抓着萨尔狄斯双臂的双手开始,一点点地消散在空气中。
就像是融化在烈日下的冰雪。
就像是被黑暗吞噬的微光。
萨尔狄斯看着眼前的少年透明的身躯一点点地消融在黑夜之中。
最后一眼看到的,是那双淡蓝色的眼眸。
那双眼最后留下的,是说不出的担忧,以及,一抹哀伤的痕迹。
在他的思绪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竟是下意识伸出了手。
指尖在黑夜中探过,仿佛是想要抓住什么。
但这只手终究什么都没能抓住。
握紧的手指缝隙中,只有淡淡的月光如水般从指缝中流淌而下。
金发的帝王静静地站在夜色里,如一尊耸立的石雕。
他的唇用力抿紧,薄如刀刃,夜露打湿了他散落在颊边的金色发梢。
他转身,离开了这座寂静的庭院。
黑夜中,无人能看见他此刻脸上的神色。
…………
………………
意识恍恍惚惚,仿佛在海底深处沉睡。
少年仿佛陷入梦境之中。
他看到了那条宏伟壮丽的光的河流,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中流淌而去。
他看到了庞大河流一侧分岔出的细小支流。
他记得,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在他前往波多雅斯之前所呆过的地方。
他看到了那段原本暗淡的河流重新变得明亮。
他看到了重新明亮起来的那段河流中,其中一颗光点光辉闪耀,胜过万千星光汇聚而成的光芒。
无人可及它的辉煌。
只是,那条本该就此消失的支流虽然已经细如发丝,却依然还在。
支流之中那最亮的一个光点闪动着。
它固执地闪动着,倔强地不肯消失。
因为它在,所以那条细小的支流也不会消失。
——所谓天命之子,是主导一个时代,掌控一段时空的存在——
很久以前的那个声音仿佛再一次在耳边回响。
弥亚缓缓地睁开眼。
他看着自己的手,仍旧是透明的。
这说明他依然待在这个错误的世界线之中。
历史的轨迹已经回到了正确的地方,历史洪流也已经重新流向正确的方向。
当世界线已经循着对的轨迹前行之后,这个意外导致的错误的世界线就该消失。
但是,它没有消失。
它依然存在。
虽然微小,虽然不起眼,但是它的存在却是极为可怕的存在。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一个小小的癌细胞,就足以毁掉一切。
它就像是一个不确定的意外因素,说不清什么时候就会爆发从而再度让所有都就此崩坏。
弥亚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个时候他想说话,却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因为萨尔狄斯不想听他说话。
为什么那个时候,他会消失。
因为萨尔狄斯不想见他。
这个世界,是这里的萨尔狄斯的世界。
萨尔狄斯还在,这个世界就不会消失。
如果说这个世界线是一场噩梦的话,那么,这里的萨尔狄斯就是已永远地陷入噩梦中,无法醒来的那个人。
而唯一让这个世界消失的办法……
弥亚的目光闪了闪,他抬起头,看到的是一个陌生的宫殿。
这座宫殿的建造风格和波多雅斯的完全不一样,整座宫殿的色调以深红色为主,造型锐利而张扬。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宫殿,也不知身在何处,一时间有些茫然。
此刻是深夜时分,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隐隐约约的虫鸣声从外面的草坪中传来。
细小的灯火挂在墙壁之上,在宫殿里落下一片微光。
突然,弥亚听见了一个极轻的脚步声。
他循声望去,看到一个高挑的身影从远处的阴影中走来。
当那个人走到火光之下时,弥亚的瞳孔猛地一缩。
喉咙突然一痛。
那并非是真实的,而是属于幻想中的疼痛。
女沙赫!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不可能还活——
不……不对。
弥亚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现在所在的世界并非正确的历史线,因为没有他的存在,萨尔狄斯应该是将玛格丽特收为了下属。
也就是说,玛格丽特现在也是萨尔狄斯麾下的将领之一,已为其征战多年。
但是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玛格丽特所在的地方?
而且,看着这座建筑风格极其陌生的建筑,弥亚隐约猜想着,莫非这里并不是波多雅斯境内?而是在另一个国家?
等等,这样说来,看这个宫殿——莫非是又将哪个国家给攻打下来了?
弥亚盯着向他走来的女沙赫。
十几年过去了,女沙赫的脸上留下了时间的痕迹,但是她的身躯依然高大强健如他记忆中一般。
头发在脑后高高束起,血红色的皮甲包裹着她健壮的身体。
当她走来时,一股无形的血腥气息仿佛迎面而来,令人不寒而栗。
女沙赫那双在黑夜中宛如昼伏夜出的野兽般的眼注视着前方,但是却看不见就站在一旁的弥亚。
弥亚看着她以极轻的脚步走入内殿之中,下意识也跟了进去。
内殿里空空荡荡的。
除了前方的快步行走的女沙赫之外,就只剩下跟在后面的弥亚自己。
这种莫名的既视感让弥亚心里一动。
他突然记起自己刚出现在这个世界的时候,也是走在空空荡荡的宫殿之中。
莫非……
弥亚刚想到这里,他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寝宫的外厅中,灯火微弱,金发的帝王斜斜地躺在一张宽大的红木躺椅上。
他闭着眼,看起来已经睡着了。
虽然是在沉睡着,但是他依然蹙着眉,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他紧蹙着的眉让他的眉心有着深深的皱褶。
若是仔细去看的话,就会觉得,他这种沉睡似乎有些不太正常。
弥亚的脚步一顿。
猝不及防的,就这样再次和萨尔狄斯见面,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个时候,萨尔狄斯盯着他的目光是冰冷而淡漠的,就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一般。
可是他却分明从那冰冷的视线深处感觉到了极深的疼痛的痕迹。
的确,对他来说,一直都是萨尔狄斯。
但是,对这个世界的萨尔狄斯来说,自己的所作所为却像是……
弥亚咬住下唇。
身为下属的女沙赫在半夜急匆匆地来见萨尔狄斯,想必是有要事汇报。
当女沙赫将萨尔狄斯叫醒后,萨尔狄斯就会看到他。
那个时候,他该怎么做?
还是说,他先躲一躲,等女沙赫汇报完离开之外,再出现?
就在弥亚正站在门口犹豫着的时候,女沙赫早已飞快地向沉睡中的萨尔狄斯走了过去。
她以幽灵般无声的脚步向萨尔狄斯迫近,就像是一只悄无声息向猎物迫近的猎豹。
弥亚心里蓦然一紧。
他从后面看见女沙赫肩膀上的肌肉用力绷紧,如一头蓄势待发准备搏杀的野兽。
这一刻,他曾经在剧烈的海浪波涛的耳鸣中看到的那一幕,此时飞快地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黑夜之中,暗淡的灯光之下。
风格奇异的宫殿深处……
金发的帝王躺在红色的躺椅之上。
摇动着的火光将女将军高举短剑的影子映在一侧的石柱上。
火光一晃。
利刃狠狠地贯穿了帝王的胸口。
拔出时喷出的鲜血飞溅了映着女人狰狞影子的石柱满柱的血红——
…………
自己在那个时候看见的,原来就是现在!
向萨尔狄斯迫近的女沙赫已经拔出了短剑。
不知痛饮过多少人鲜血的利刃在微弱的火光下闪动着钢铁特有的冰冷寒光。
弥亚想要大喊出声,将沉睡中的萨尔狄斯惊醒。
他想要冲过去,抓住女沙赫的手。
可是他刚张开口,他刚迈出一步,就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控制住了他的身体,让他动弹不得。
一个无形的声音在他脑海中的响起。
‘这就是结束。’
‘当天命之子死去,这个世界就会消失。’
‘一切都将回到正确的轨迹之上。’
弥亚呆滞了一瞬。
‘结束它的机会只有一次。’
在这个世界线中遵照命运死在女沙赫手中,是唯一让天命之子死去的机会。
‘若是天命之子活下来,不可预知的异变将导致不可预知的后果。’
房间里,帝王在沉睡。
女沙赫举起短剑的影子映在一旁的石柱上,显然异常的庞大而又狰狞。
——只要这里的萨尔狄斯死去,历史轨迹将就此回归正轨——
少年放大的瞳孔中,映着女沙赫手中利刃的寒光。
——错误的世界将会消失,所有的一切都将结束——
少年冲了出去。
——只要天命之子遵循命运死去——
他冲过去。
拔出萨尔狄斯腰间的短剑。
他不管什么命运!
他不在乎所谓历史正确的轨迹!
弥亚咬紧牙,高举起短剑迎上去。
铿!
一声金戈撞击之声。
少年举起的短剑死死地架住了女沙赫刺向萨尔狄斯胸口的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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