Ⅳ
如泽逐渐接近刚才风暴的中心，看见了跪在地上毫无所觉的姬亦韩，而伸进他胸口的黑线，另一端则连在女魃的手上。
那一瞬间，他说一句心碎都不为过。
他用最快的速度飞奔过去，颤抖着声音喊姬亦韩的名字，喊了好多声都没得到回应。
姬亦韩的眼睛里已经没有光了。
如泽想扯断那根黑线，却在刚刚触及到黑线时掌心感受到一丝滑腻，那是活物的触感。
旋即他的想法就被证实了，那根黑线眨眼间就缩进了姬亦韩的身体中。
如泽一僵，扒开姬亦韩的衣服看时，只看到他心口密密麻麻的黑点。
这一瞬间如泽想死的心都有了。
玉雕已经被他捏坏了，哪怕姬怀瑜能启动传送阵都没办法了！
但易寒需要姬生玉！
如泽急的百爪挠心，突然，他灵光一闪——周贤者！
不容多想，如泽赶紧小心翼翼地把姬亦韩背起来，正要离开，身后的女魃却传来苏醒的动静。
如泽僵硬地一回头，只见巨大的影子逐渐笼罩在他身上，女魃身上大大小小的尸虫接连抖落，离得最近的如泽被浇了满头。
虫子在身上爬走啮咬带来的疼痛麻痒让如泽更加不敢耽搁，拔足狂奔起来。
女魃见她的猎物要跑，马上也追了上来，凭她的体型要追如泽很是轻松，刚跨出一步就差点将如泽踩在脚下。
如泽心中一阵后怕，如果刚才那一脚踩中了，他死不足惜，但易寒要是就这么没了，他死都不安心。
可这样下去他迟早要被追上，到时候还是逃不出一个死。
绝望之际，如泽模糊地看见烟尘中有一个人影，端正笔直地站着，摆出一副射击的架势。
如泽几乎要热泪盈眶了，关键时刻真男人啊队长！！
橙黄的火舌在烟尘中清晰可见，伴随着如同爆炸般的枪声，呼啸而过的子弹裹挟着雷鸣朝着女魃迎面袭来。
女魃双手格挡，子弹一颗颗嵌入她的身体，发出沉闷的声音。
电流在她身体的表面游蛇般移动，连着之前姬亦韩带给她的伤，她早已千疮百孔。
姬怀瑜换了一个弹匣，在这里他能很清晰地看见女魃的样子了，是以他犹豫了一下，然而看见底下奔逃的如泽时他又重新开始瞄准。
新一轮的弹幕袭来，流弹击中了女魃的胫骨，她的速度慢了下来。
如泽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很快发现脚下的猫腻。
是那些尸虫，它们全都聚集到了他要走的这条路上，密密麻麻地堆积成山，强行降低了他的速度！
如果是他一个人还能努努力跑出去，可他现在还背着姬亦韩。
如泽咬牙，不行，无论如何易寒不能死在这里，无论如何他都要带他出去！
那么好，那么好的一个人啊，怎么能终结在这里？
身体中的炁自行运转，震雷释放，脚下开始生出火光。在如泽毫无感知的情况下，他的潜意识开启了身体的保护机能。
轰的一声震动，女魃的双腿都被射中了，她跪扑下来，手臂伸长想抓住姬亦韩，以他们目前的距离是完全可以的。
而这时候的如泽全然没有意识到，只心无旁骛地往前奔跑着。
远处的姬怀瑜紧皱着眉，汗水从高挺的眉峰滑落到眼睛里，带来刺痛的酸涩感，可他没有眨眼，更没有动弹分毫。
瞄准、发射、瞄准、发射。
他重复着这样的动作。
每一颗子弹的射出，女魃的动作就会迟缓一分，但可怕的是她完全没有要收回的迹象，她那巨大的布满褶皱的大手依然锁定着姬亦韩，而且即将落下！
哪怕女魃什么动作都没有，只是砸下去，如泽和姬亦韩就会马上变成肉酱，到时候只怕拼都拼不起来了。
可姬怀瑜还是没有放弃，他的眉头越来越紧，换弹匣的速度越来越快，让人眼花缭乱，明明是手｜枪发射，却硬生生打出了机枪的暴戾。
咔哒一声，空仓挂机。
——他没有子弹了。
他的大脑空白了一秒，眼看着女魃的手将如泽和姬亦韩收拢进去。
那一秒被无限地拉长，仿佛是他死前最后的祷告。
他的脑子里出现了很多画面，那些都是他人生的精彩时刻，全军搏击第一、战术课第一、侦查第一、全负重越野第一……说起来他人生的精彩时刻都挺无聊的，单调、枯燥，充斥着别人难以切身体会的专业性，远不及他哥哥那样精彩。
可那是他的梦想。
在他第一次摸到父亲的肩章时，在他第一次坐在大炮的驾驶舱时，在他用稚嫩的嗓音喊出一二一时，那些梦就写在了他的命运之书上。
如果不是因为他姓姬，那些梦就永远不会醒。
不知为何这时候他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他父亲的脸，威严、古板，刀削斧刻。
说起来他都快忘了为什么现在他和父亲的关系会这么僵，明明小时候很爱他的……现在也是爱的吧，即使逼着他做了很不喜欢的事情。
但他已经从命运中偷走了几年，已经可以了吧。
……真的可以了吗？
他真的可以放下了吗？
“‘怀瑾握瑜’，意思说一个人拥有美玉一样的品德，儿子，爸爸希望你能成为这样的人。”
“你就是这样的人，无论在哪里都像一块美玉，都会闪闪发光，照亮别人的路。”
“所以说，队长，别困住了自己，无论将来你在哪，我们都等你回来！”
……
姬怀瑜把枪收好拿出雷符迅速绑在脚踝上，刹那间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怎么办呢？好像要失约了。
不过你们会为我骄傲的，是吧？
“叮铃——”
一声铃响，姬怀瑜以为是自己恍惚了。
下一秒，前方突然暴起遮天蔽日的黑色长鞭，它们像怒放的昙花那样绽开，却又锋利如刀，将女魃的手掌片片割下！
血柱冲天，那些黑色长鞭却眨眼间不见了踪影，消失速度快的让人不敢相信。
可散落在地的手掌肉块又是真实无疑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嗨！！”一个男声从后方传来。
姬怀瑜望去，是……妘熠？！
“瑜队！！”妘熠小跑着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女孩。
一道身影从他们头顶掠过，铃声急促地响动。
如泽和姬亦韩的身上满是脓液，他抱着姬亦韩惊魂未定，看着面前倒下的女魃大口喘气。
停了几秒，如泽重新背起了姬亦韩准备离开，然而身后却传来一声熟悉又冰冷的声音：
“喂，停下。”
如泽诧异地回头，女魃的头顶上屹立着一个纤细的人影，扇面舞动，烟尘渐渐散开，“妘靳恒？！”
妘靳恒冷静地低眉，死死盯着如泽背后的人。
而此时，姬亦韩的眼皮动了动。
Ⅴ
姬亦韩醒来，浑浑噩噩。
他茫然四顾，周围是一片荒原，渺无人烟。
天地的尽头，有一棵高耸入云的树，巨大的冠幅绵延千里，层层叠叠的枝桠散开。
他迷茫地站起来，跌跌撞撞、毫无目的地往前走。
一只黑色的蹼爪突然搭在了他的肩上，他缓缓低头看了一眼，没有任何动作，直到那蹼爪上利刃般的倒钩刺进他的皮肤他才回神，惊慌地甩开了。
他条件反射摸进口袋，可那里空无一物，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袭击他的是一只从未见过的怪物，巨大的身躯被有力的四肢撑起，他长着如盘羊一般的头颅，却有着狼一样的犬齿和獠牙。
姬亦韩掉头就跑，往巨树那边跑，他一边跑一边回头，发现那怪物没有追来，他心中一松，但很快他又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的周围已经聚拢了许多那样的怪物，他已经出不去了。
姬亦韩急速停步，喘息着查看周围的地形寻找出路。
突然他的手被一股莫名的温暖包裹住了，他讶异地回头，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人笑着对他说：“韩仔，要活下去啊。”
姬亦韩睁大了眼睛，没有任何反应地被拖着往前突围。
热血、嘶吼、拼杀，那人的手一直都没有放开姬亦韩。
记忆逐渐回笼，姬亦韩如同提线木偶般的动作，却突然喃喃道：“沈义？”
那人回头笑了，如同阴霾天空中的第一缕阳光，温暖如春。
“我们会赢的，当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知道我们一定会赢的。”
那人突然给了姬亦韩一个坚实的拥抱，低声说：“所以，要做自己的刀。”
火焰陡然蹿高，吞没了沈义的身躯，姬亦韩还来不及反应怀抱就空了。
他怔然了一秒，然后嘶声大喊道：“沈义！！”
就在那一刻，周围所有虎视眈眈的怪物都腾空而起扑向手无寸铁的姬亦韩，遮天蔽日的黑暗席卷这片土地，压抑的让人发狂。
愤怒从心中喷涌而出，灵魂深处的杀意蠢蠢欲动。
姬亦韩的面孔浮现出狰狞的绝望，他伸手想抓住什么，仿佛沈义还在他眼前，只要他再努力就能够到，就能把他从地狱中拉回来。
是啊，他明明就有这样的能力，只要他愿意，谁不能灭？
为什么要忍着呢？这毫无意义的忍耐，已经让他失去了多少？
这些卑贱的、卑贱的败类之物！
还给他！
若有似无的紫色在他眼前晃动，无形的手逐渐向他靠近，姬亦韩目光一寒，抬起身体够了上去。
两只手缓缓地靠近着，在即将触碰的最后一秒，姬亦韩的耳边响起一声冰冷的轻呵。
他手上的钛戒闪了一下。
那微弱的光芒好像蕴藏着令人无法拒绝的力量，强硬地冲进姬亦韩的眼中。
“这里，一个装着神，一个装着鬼，但你始终要记得你是人。”
姬鸿宁的声音突然响起，姬亦韩愣了一秒，头疼欲裂起来。
他跪在地上，眼前的手岿然不动。
为什么？姬亦韩的手指深深陷进泥土中，黑色的藤蔓从底下缓缓冒出，卷住他的脚腕，可他毫无所动。
……
为什么？
为什么选中他又抛弃他？
为什么，要出现在这个世界？
姬亦韩骤然抬眸，目光凶狠地仿佛要将面前的手活活撕碎。
卷住他的藤蔓好似被烫伤，飞快缩回了地下。
“你还在犹豫什么呢？”空灵的声音响起来，那只虚无的手化作了黑雾，飘到姬亦韩的身边，“我不是你的敌人，我和你一同降世一同长大，我们是世间最密不可分的存在……他利用了你又抛弃了你，那个东西才是元凶。”
“回来吧我的朋友……我已经等的太久，连掌心的温度都遗失了……”那片雾又化成了虚无的手，纤长的指尖微微颤抖着，“回到我的身边，我们再也不分开。”
“……”一句古语突然传进姬亦韩的耳中，他惊诧不已，简简单单的两个音节，那是一个名字。
那声音幽幽笑了：“记起来了吗？你真正的名字。你的名字，我们往日的荣光……君已功成，何以蜷伏于世？”
姬亦韩的目光迷离，缓缓抬手。
“是不是觉得耍我很好玩？”姬亦韩突然收手，面无表情。
刹那间，他的周身漾起无数赤金色的粒子，扫平了身边的黑雾。那只手却纹丝不动。
“我姓姬，名亦韩字轩辕！”赤金色的粒子爆开，如夺目的日光！
那声音一顿，“执迷不悟。”
姬亦韩低声笑起来，晃晃悠悠地站立，“你听好了，我不是你口中的那个人，我是你爹。”
“……”那只手逐渐隐去。
“你用沈义来设计我，是想找死吗？垃圾。”
“……”
“不说话就当你认了，想死我可以成……”一截手臂突然从后方出来试图箍住他的脖子，姬亦韩反应迅速地用左手抓住了那人的手腕，两方角力时地面开始震荡，冲出许多粗大的藤蔓紧紧圈住了姬亦韩的腰腹大腿。
姬亦韩腰部发力想要挣脱却只挪动了些许。
“执迷不悟……”那空灵的声音重复着，姬亦韩恶狠狠地啐了一口。
“你爹我是……姬亦韩！”
“执迷……”
腰部的藤蔓开始收紧，姬亦韩逐渐感受到窒息，紧接着他听到骨骼折断的声音。
剧痛袭来，姬亦韩的目光艰难地下移，看着自己的左手背。
那里黑色的荧光闪烁，好像有什么要浮出来。
我操……你再没点表示我可就没办法了！
仿佛是听到了姬亦韩心中的呼唤，他左手背的光芒盛大了些。
手臂的主人意识到了这代表的含义，竟然真的收了手。
姬亦韩立刻将藤蔓撕裂，重新运炁。
可他身边的黑雾却消失的干干净净。
“韩少动摇了吗？”
姬亦韩回头，离他七步远的地方，那个身着华衣的男人闭着双眼问他。
姬亦韩半晌没说话，半跪在地上为自己处理伤口。
“你觉得呢？”
男人一顿，“你的想法，他都能感知到。”
“谁？”
“我答应过他，不会让现在的你知晓，”男人一扫衣袖，遥远的巨树抖了抖枝桠，树叶纷纷扬扬，“等到时机成熟，韩少自然什么都会知道。”
姬亦韩调整着呼吸，说：“这个魂印，是十年前你种在我身上的。”
“嗯。”
“为什么？”
“这是我和一位故人立约的证明。”
“谁？姬鸿宁？”
男人摇头。
姬亦韩定定地看着他，知道他没必要说谎。
十年前，姬亦韩从杳冥乱中苏醒，不久后就发现自己手上多了一个魂印，家族曾想用特殊手段消除，但无一成功。
带着这个魂印，姬亦韩能感知开启阴关和阳关，在地府中来去自如。但姬鸿宁不让他随意使用，这印记邪性，怕对姬亦韩的身体有所损害。
但魂印从未伤害过他，反而在关键时刻救过他的命。
“上次走得匆忙，我有个疑惑一直想请大人解答。”
“说吧。”
姬亦韩喉结微动，肌肉紧绷的有些僵硬。
“轩辕的神格……是你拿走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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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