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半夜,但是万岁爷宿在钟粹宫的消息也传遍整个皇宫。
若是两个月前,众人得知这个消息必定会咬牙切齿地咒骂高贵妃狐颜『惑』主,可在今夜,众人却是弹冠相庆,竟替高贵妃高兴起来。
这要是高贵妃得知,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不高兴?
但这会子她的确是不高兴的,甚至是愤怒和恐惧的,只因为她在承宠过后,万岁爷竟然让人送她回钟粹宫。
宫殿里的麝香味儿还清晰可闻,高贵妃穿着来时的蜀绣旗服,睁大了的眼睛朝养心殿内看去,屋子里的烛火还亮着,可高贵妃却觉得眼前一片漆黑。
她在宫中承宠,哪回不都是在养心殿睡下,翌日才起身离开。
高贵妃素来以此为傲,可现在,她却被请出了养心殿,甚至,甚至刚才,万岁爷不过才要了她一回……
高贵妃的心突然慌了,比起先前的冷落,现下万岁爷明晃晃摆出来的乏味,更叫她心惊不已,她能忍受万岁爷恼怒她而不来,因为即便如此,只要万岁爷息怒,她仍然有重新得宠的机会,可若是万岁爷厌倦了她呢,高贵妃心一直往下沉。
子时的风不大,却很冷,仿佛在她的骨缝里吹过。
高贵妃整整一宿都没睡好,次日去翊坤宫请安的时候,无精打采,瞧在众人眼中,便成了昨夜承宠过后无力娇柔的模样。
这般模样,皇后等人虽然看着眼热,但却都『露』出了然的笑容。
“贵妃娘娘今日的脸『色』可真红润。”纯妃揶揄着说道,“就跟二八姑娘似的,瞧着真是可人疼。”
“可不是,臣妾以前听那些文人说什么人比花娇,是从来不信,今儿个见了贵妃娘娘的模样,才知道这话是一点儿不虚。”嘉妃附和着说道。
这两边人马你一言我一句,把高贵妃吹得都快成仙了。
上头坐着的皇后唇角含着笑意,端庄得体地说道:“本宫瞧着贵妃这些日子的气『色』也是不错的,若是能尽快为陛下开枝散叶,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高贵妃身子单薄,自从嫁入皇室后,就从未绵延子嗣过。
听见这番话,高贵妃原本郁郁寡欢的情绪更加低沉,勉强笑着道了声:“是。”
旁人不知昨夜情形,她如何不知,她并不是不知道以『色』侍人,则『色』衰爱弛,可这些年,万岁爷对她的宠爱让她把这句话给抛到脑后,她太过自负,以为她是汉女,万岁爷能把她扶到贵妃之位,想来她同其他妃嫔是不同的。
可昨夜的待遇,却让她这些年做的梦突然破碎。
她和其他人原也没什么不同。
她不敢想如果她真的失去万岁爷的宠爱会是什么下场,嘉妃和愉嫔还有皇子傍身,可她什么都没有。
高贵妃不敢再想下去,她将心思抛到脑后,『露』出一副同往日一般张扬明媚的神『色』,勾起唇角,慵懒地捧着茶盏看向顾倩倩,“说起来娴妃妹妹今儿个怎么话这么少,莫不是心情不好吧?”
顾倩倩看着她,眼神洞若观火,仿佛将高贵妃的心思全都看透了。
“劳烦贵妃娘娘挂心,臣妾心情好着呢。”
“嗤—”嘉妃丝毫不给面子地嗤笑了一声,指桑骂槐地说道:“有些人就是口是心非,分明嫉妒得要命却还装作一副高兴的模样,这种人,真是太可笑了。”
“本宫也这么以为呢。”顾倩倩含笑表示赞同。
嘉妃怔了怔,眼睛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只感觉娴妃今儿个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瞧着就叫人不喜,她待要再说什么的时候,旁边的高贵妃却拧着眉头,凤眼在嘉妃身上扫过,面『色』不虞:“够了,在皇后娘娘这里,说这些话做什么!”
嘉妃吓了一跳,闭上嘴巴,脸上神『色』很是难看,不甘不愿地抿了抿嘴唇,眼神中流『露』出愤懑的情绪。
不过是承了一夜宠,有什么大不了的,当谁没承宠过似的!
嘉妃心中有些不满。
顾倩倩看在眼里,捧起茶盏,以茶盖轻轻刮去上头的浮沫,啜了一口今年的新茶,眼底的笑意更深了,看来昨夜高贵妃过得不是很愉快啊,不然也不会今日脸『色』这么难看,可笑这些人还看不出来,一个劲儿地吹捧她,估计这些话在高贵妃听来,很是不愉快吧。
不过,这才只是个开始呢。
顾倩倩撑着下巴,慢条斯理地听着这些女人们之间的针锋相对。
在留意到有带着恶意的眼神看过来时,才抬起头,朝眼神的主人——高贵妃『露』出一个妖气的笑容。
高贵妃攥紧了手,娴妃难道知道昨晚的情况?!
她飞快地别过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之后几天,乾隆先后翻了纯妃,嘉妃,怡嫔几位妃嫔的牌子,当真是雨『露』均沾,可古怪的是,这些妃嫔承宠本该高兴才是,但第二日众人请安的时候,被翻了牌子的妃嫔不但没有高兴的神『色』,反而还好像很委屈不悦似的。
她们固然掩饰的很好,可接二连三好些人都是如此,就算是瞎子也琢磨出不妥来了。
纯妃等人更是不禁互相揣测,这几晚,万岁爷在床榻之上都一副恹恹的表情,莫不是厌烦了她们了?这种情况是独她们自己有,还是其他妃嫔也是如此。
没有人敢把心中的担忧说出去。
谁敢说万岁爷好像是厌倦了她们,要是说出这等话,那以宫里头捧高踩低的习『性』,她们定然没什么好果子吃了。
五月初,皇宫的石榴树渐渐长出了花苞。
石榴树素来寓意吉祥,有多子多福的兆头,宫中贵人闲来无事便经常去石榴树下走走,看看,沾沾福气,抱着若是能开枝散叶,那就再好不过的念头。
顾倩倩倒是没这个意思,她现在没有怀孕生子的打算,不过随意散步,走到这里累了,便在石凳上坐下歇息片刻。
“呀,这不是娴妃娘娘吗?”一把娇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顾倩倩回过头,便瞧见穿着一身桃花纹旗服的怡嫔正带着几个宫女站在身后,她站起身来,看向怡嫔,“原来是怡嫔—妹妹。”
她在嫔字上重重顿了顿。
怡嫔就算想装傻充愣,也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敷衍地屈膝给顾倩倩行了礼,“臣妾给娴妃娘娘请安。”
怡嫔是去年才进宫的,因着岁数小,『性』情娇,很是得宠。
面对着皇后和高贵妃就还知悉些礼数,可是对着不得宠的妃嫔,就连纯妃先前也没少被她含酸带刺地讽刺过,以前的娴妃就更加不必提了。
怡嫔以前瞧不起娴妃不受宠,却仗着是满军旗的,霸了妃位,每逢要碰见娴妃的时候,都是早早避开,不愿给她行礼,这等行事,实在不把原身放在眼里。
但是她既得宠,此事又不是什么大事,就算是闹到皇上跟前,也不过轻飘飘一句话就过去了。
像这种不伤人却膈应人的手段,怡嫔懂得不少。
这人看似愚钝,可实际上也有些小聪明,知道底线。
顾倩倩回想着这阵子让小竹子去打听来的怡嫔家中的情况,笑了笑,“妹妹起身吧。”
“多谢娴妃娘娘。”怡嫔站起身来,眼睛飞快地扫了顾倩倩一眼,见她今日穿着虽素淡可却带着一股仙气,云鬓花颜,臻首娥眉,她今日打扮也是用了十分心思,本来出宫之前,信心十足,可这会子站在娴妃面前,心中却不免生出几分自惭形秽的感觉。
这怎么可能!
她可比娴妃年轻漂亮多了!
怡嫔心中暗自想到,脸上扬起笑容,对顾倩倩说道:“姐姐是来石榴树这里沾福气的?”
“石榴树?”顾倩倩怔了怔,抬头一看,还真是石榴树,她笑了笑,“本宫只是随意走走,没想到会走到这里来。”
“是吗。”怡嫔拉长尾音,脸上似笑非笑,仿佛看穿了顾倩倩的心思,她分明不信顾倩倩是随意走到这里来的,“姐姐和臣妾说什么谎啊,来这里沾福气也没什么,阖宫当中哪位妃嫔不想早日给万岁爷开枝散叶呢。”
顾倩倩听出她话里带刺来了,瞥了她一眼,轻笑一声,“妹妹说得很是。”
她现在就没这个打算。
在没站稳脚跟前,怀孕对她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怡嫔听她笑了一声,只觉得这笑声好似在嘲讽她一般,心里头不禁生出几分怒意,或许这怒意也不单单是为娴妃这笑声,更是因为她心中明白,如今娴妃的容貌是远在她之上,“姐姐既然有意替万岁爷开枝散叶,那妹妹就多嘴劝说一句,您来石榴树这里沾福气也未必有用,真正要紧的是万岁爷的宠爱啊。”
她说到这里,脸上『露』出几分得意之情。
这几日,万岁爷接连翻了其他妃嫔的牌子,却没去娴妃那里,在怡嫔看来,这分明是万岁爷厌倦了娴妃的意思,她就说,娴妃得宠不过是一时,迟早会打回原形。
“本宫知晓了。”顾倩倩颔首,“多谢妹妹指点。”
她说出这话时,脸上还带着笑,怡嫔只感觉自己好像一拳头打在棉花里,心中不但没有解气的感觉,反而憋闷不已,扯了扯唇角,“姐姐不必客气。”
“本宫宫中有些事,就不和妹妹多说,改日妹妹再到本宫宫中坐坐吧。”顾倩倩含笑说道,仪态大方,气质翩然,怡嫔笑着道了声是,目送着她离开后,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得了一阵子宠,真把自己当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