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丝屏声静气地紧贴在一根石柱后,侧耳倾听。
想要瞒过精灵的耳目偷听那些他不想让她听见的东西,从来都不是件容易的事,却也是她乐此不疲的游戏。看见诺威和斯科特他们聚在一起时,她只瞥了一眼便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远远走开,然后绕了老大一个圈,从有建筑和植物遮蔽视线的这一侧踮着脚尖悄悄接近,终于完美地隐藏在了这里。
她听到了一半儿——应该是最重要的那一半儿。杀掉一个国王,推翻一个王朝什么的……对于这种男人们热衷的游戏,她通常没多少兴趣,但公然被这样排除在外,又会让她十分地不高兴。何况这位国王招惹了她不止一个朋友,毋庸置疑也是她的敌人,而她是个在自己擅长的领域之内声名卓著的成年人,可不是埃德和伊斯那种天真幼稚的小孩子!
她应该让他们意识到她有多么重要——她有上千种方法可以让他们意识到她有多少重要,并且对没有一开始就邀请她加入这个计划而后悔不已……
她有一小会儿沉浸于自己的遐想之中,得意地眯起了眼睛,直到埃德摇摇晃晃神情恍惚地走了过来。
他们目光相交,起初却像是谁都没有看到谁。而后泰丝清醒过来,下意识地对着埃德咧嘴一笑,埃德却有一瞬间似乎想要当做什么也没看见似的走开。
这不奇怪,这两天他总是试图避开所有人,仿佛想要独自舔舐自己的伤口。
那可以理解,却还是让泰丝有一点小小的伤心——可是,当埃德犹豫着停下脚步,对她勉勉强强回以一笑时,她却也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她才刚把手指竖到唇前,埃德已经呆呆地、很可能只是完全出于礼貌以及不希望朋友为他担心的体贴而没过脑子地问出了声:“泰丝……你在这里干嘛?”
背后的谈话声——或者说是争执声,很快停了下来。泰丝一边在心中哀叹,一边对埃德扯出个“什么事也没有!”的灿烂笑容。
“只是……晒晒太阳!”她说,努力保持着笑容。
埃德心不在焉地点头。
阳光的确很好,但显然与他无关。
“嘿,诺威。”他轻声对着泰丝身后的方向打着招呼,神情渐渐有些疑惑,“还有斯科特……父亲……又出了什么事吗?”
那个“又”字里透出了深深的不安……甚至恐惧。
“哦,什么也没有。”泰丝胡乱地挥挥手,脱口道:“只不过是在商量要不要杀个国王什么的……”
她猛地闭上了嘴,心虚地斜眼看向走到了她身边的诺威——精灵正一脸无奈地冲她摇头。
因为忧虑而快步走过来的埃德愣住了。
“……杀掉一个国王?”他问,神情怪异,声音既低又轻地飘在半空,听起来十分不妙。
泰丝的眼睛骨碌碌地转了一圈,心虚飘向一边——她好像不该在埃德面前提这个的。
“那不关你的事,埃德。”里弗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只需要……”
“不关我的事?”埃德愤怒地打断了他,语气尖锐,“如果你们指的是‘那一个’国王——那个派人混进克利瑟斯堡,害死了我母亲的人……这怎么可能与我无关!什么时候你们才肯在做出这样的决定之前问我一声?!”
泰丝皱起眉头,撇了撇嘴。
鉴于昨晚发生的一切,她对埃德有着更深的同情,但她还是讨厌埃德这么说话——他听起来几乎都不像是那个她认识的埃德了。她深深地觉得现在的埃德就像几个月那个骄傲又固执地坚持“我是一条龙!我没有家!我不要跟你回去!”的伊斯一样需要被人挥起拳头狠狠地敲打一番……但所有人都只是小心翼翼地把他护在掌心。
他又不是什么甜美可爱柔弱无力的小女孩儿!
——不过现在,她最好还是什么也别说。
斯科特从金雀花丛边走了出来,对里弗摇摇头,欲言又止。
没有人能证明霍姆是安特派来的。瓦拉被挟持时问过他,是不是国王给了他某种承诺,但霍姆并没有回答……如今也已无法回答。
无论如何,杀死瓦拉显然并不是他计划之中的事,他甚至很可能并不知道克利瑟斯堡在重修之后,一些密道延伸到了原本并不相通的地方,比如厨房的储藏室……而那其实是埃德的主意。
没人会提起这个。他们如今最不希望的就是增加埃德的自责,而让他有一个可以指责与憎恨的对象似乎更好一些……只不过,那好像导致了其他问题,比如,此刻炽热地燃烧在埃德眼中的火焰——那是复仇的欲望。
那样的火焰能够烧毁敌人,却也能烧毁他自己。
“安特?博弗德迟早会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随后走过来的艾伦有些疲惫地开口,“但杀了他或许并不是最好的方法。”
“……你总是这么说。”埃德的目光垂了下去,“可到现在为止,唯一付出代价的只有瓦拉……和柯林斯神殿里那些死去的人……”
他猛地抬起头,像是想起了什么:“尸体……我不能让他们一直躺在那里!”
他后退一步,张嘴似乎想要念出咒语,斯科特冲上几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阻止他又一次冲动的传送。
“没有必要。”他说,“他们都……已经埋葬在圣墓之岛。”
“……什么时候?”埃德直视着他,惊讶一点点变成愤怒,“你们……连这个也不能让我知道吗?!哪怕只是给我一个向他们告别的机会?!”
斯科特只能苦笑。
任何善意的隐瞒,在愤怒的曲解之中都没有什么分辩的余地,如果让埃德知道连他那句话都很可能只是抱着最好的希望的猜测,情况只会变得更糟。
埃德用力挣开了他的手,一声不响地掉头离开。
“……得有人看着他。”菲利低声说。
“不是一直都有人看着他嘛……”泰丝小声嘀咕,然后在诺威责备的目光中突然想起——那个任务,今天原本是轮到她的。
“可那不是办法。”她立刻改口,“不是我说,你们得给他一个发泄的机会……让他做点什么有用的,或者他想做的事,而不是看着他,陪着他,指望他哭上几场就能忘掉一切,变回从前那个没心没肺的埃德?辛格尔……再说如果他真想跑,我也看不住他嘛!”
“……你是对的。”斯科特承认。
“……哪一句?”泰丝忍不住有点沾沾自喜地追问。
斯科特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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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特又一次从梦中惊醒。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睡着过,甚至渐渐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翻腾在内心的焦虑、恐惧与愤怒煎熬着他所剩无几的理智,让他总是疑神疑鬼,怒气冲冲,虽然明知那毫无裨益,却又无法控制。
控制……那曾是他最想要的东西——如今也依然是他最想要的东西。不需要畏惧另一个世界里的神明或这个世界里的任何力量,把一切都控制在手中,真正的随心所欲;不需要再用温和谦逊的微笑作为面具,扮演一个虔诚的信徒,宽容的国王……不,他并不宽容。他从来眦睚必报,锱铢必究,但也总是有足够的耐心,用漫长的积累,小心的算计,一点点换得最后的胜利。
他成功了一次,他理应成功第二次……即使突然出现在三重塔下的博雷纳打乱了他的脚步,他不是已经获得足够的筹码来赌这必胜的一局吗?为什么转瞬之间,一切都会消失在一场突如其来的迷雾之中?
“诸神已死……诸神已死……”
他常常忍不住喃喃自语,但那如咒语……或更像是某种怪异的祈祷的句子,并不能抵御心中疯涨的恐慌。
他不该如此冒险……他怎会如此冒险?——可是从头回想,他并不曾有其他选择。
这并不是他的错。
他诅咒每一个逼得他陷入这种境地的人,博雷纳,罗莎,肖恩,莉迪亚,塔伯,奎林,泰利纳,菲利,埃德,那条龙,甚至费利西蒂……他也会不自觉地对着房间角落里的黑影怒吼,咒骂,或祈求,但那些摇晃的影子通常只是被烛光拉长的雕像的阴影,或落在窗帘上的树的影子,既不是莉迪亚,也不是……那个有着金色双眼,来自地狱的骑士。
他无数次梦见火焰。无边的烈火将他困在其中,皮肤和血肉一块块焦黑龟裂,脱落到只见白骨。即使在梦里,他都清楚地听见自己真实的惨叫……亚伦?曼西尼殷勤地献上了据说来自遥远的西南荒漠,能够助人安眠的香料,那多少有些用处,却也让他在应该清醒的时间里都总有些昏昏沉沉——但总好过无尽的噩梦。
门上几声响亮的叩击让国王几乎从床上惊跳起来,在他开口咆哮之前,熟悉的声音从门缝里传了进来。
“陛下……您醒了吗?”
安特愣了愣,恍惚间以为自己还在梦中——一些不那么糟糕的梦。
那是茉伊拉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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