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尔夫紧贴在峭壁上,脚下石缝的宽度还不到半个手掌,而天已经黑了,刮过脸颊的疾风冰冷得像刀。
这个时间他不该还在这里——但这辈子他做过太多“不该做”的事了,倒也不差这一件。
他一寸一寸地挪动。视力已经帮不上什么忙,所以他干脆闭上双眼,只靠四肢触摸着可以攀附的突起,贴在胸口那枚树叶形的水晶依然持续散发着温暖,就像他最初得到它时那样,虽然它的魔力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消失,但仍足以让他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活动自如……那让他即使独自在黑暗中行走也并不觉得孤独。
他并不需要挪动太远的距离。下一个瞬间,他已经无声无息地整个从峭壁上消失。
他跌入了另一个黑暗的空间,一种熟悉的波动刺激着他的皮肤,激起一层寒栗。
短暂的屏息之后,一声压抑着狂喜的口哨从他的齿间迸出。
这里没有任何光线,四周冰冷而干燥——甚至比他刚刚离开的、刮着冷风的峭壁上还要寒气逼人。他打了个哆嗦,意识到自己正位于艾斯莱特,那个几乎终年冰封的湖泊的下方。或许所有的水分都已经变成了寒冰,这里并不潮湿,也闻不到长久封闭的空间里那种微微腐烂的气味。
沃尔夫解开腰间的绳子,点燃了火把,在他面前,巨大的甬道笔直向前,火光无法穿透的黑暗无声地从四面压迫过来。他并不怎么惊讶地听到了自己沉重的呼吸和逐渐加快的心跳,在这种情况下保持全然的冷静,即使是他也不可能做到。外面呼啸的风声从他跌进来的时候就已经完全消失,光线和雨雪也被完全阻隔在外。
他确信此地的主人早已离去,那到底是什么维持着入口处的魔法屏障?
男人谨慎地靠向一边的墙壁,黑色的岩石在火光下闪烁着奇异的微光,用手指摸上去,感觉更像是冰而不是石头,带来灼伤般轻微的疼痛。
不安像冰冷的湖水般漫了上来。但他花了八年的时间才来到这里,他的选择里早就没有“后退”这个词。
他咬紧牙关在墙壁上留下简单的记号,举起火把走向通道的深处。
除了浓稠的黑暗之外,并没有任何东西阻止他的前进,却花费了比男人意料中更多时间和气力,当一个巨大而空旷的洞窟出现在通道的尽头,他几乎有些筋疲力尽。
洞窟里空无一物。
沃尔夫难以置信地举高了火把。恐惧被巨大的疑惑和失望压到了角落,他在那巨大的空间里快速地行走着,甚至将火把掷向头顶,照亮更高的洞顶,却仍然一无所获。
无论这里是否曾经有过什么,如今都已消失不见。四面坚硬的石墙似乎在无声地嘲笑着小个子的男人。
“见鬼!”
发出一声挫败的低吼,男人在一时的冲动之下挥手将火把扔了出去。火把砸中石壁,然后掉落在地上,但并未熄灭,明灭不定的光芒将男人的影子投射在地上,那些黑影舞动着,仿佛某些传说中的怪物,在黑暗中等待着自投罗网的人们。
沃尔夫突然觉得寒毛直竖——他并不是胆小的人,但黑暗中似乎真的有什么东西正悄悄接近,近到他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他警觉地向一边退去,直到背部紧贴着冰冷的石壁,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依然如影随形。然后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一点金色的闪光。
他静止着,让自己的呼吸逐渐缓慢下来,然后点亮了另一支火把,小心翼翼地向那一点金色前进。
片刻之后,那枚小小的金色硬币安静地躺在了沃尔夫的手心。硬币的一面是一个精灵的侧脸——他不会认错那尖尖的耳朵和瘦削的脸型。另外一面是一种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植物,有着排列整齐的,细长且卷曲的花瓣。
属于某个精灵王国的硬币。他认不出是属于哪一个王国——无论哪一个都早已消亡。
他同伴中有人会知道,有人会读出那已失落的文字,但那无关紧要。
盗贼把金币塞进腰间的小口袋里。现在他确信,他并没有找错地方,这里的确是白龙曾经的藏宝之地,只不过已经被人搜刮一空,只留下这枚卡在石缝中的,来自远古的金币。
愤怒和失望在他的脑海中沸腾,当火光中他的影子在这无风的空间里开始摇晃时,他没有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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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月之下的艾克伍德森林,在无风之夜里万籁俱寂。候鸟已南飞,尚未进入冬眠的动物在过于明亮的月光下谨慎地行动,似乎连树叶落地的细微声响都清晰可闻。
小个子的男人仿佛从虚空之中突然出现,从高空直直地坠落下来,一连串树枝断折的声音宛如夏日的惊雷。红松鼠急促的尖叫,麋鹿慌张的蹄声,狼群威吓般的低吼,将原本那一片死寂绞得粉碎。
短暂的昏迷之后,侥幸未死的男人呛咳着醒来。他撑起半身,在一阵晕眩中努力辨别方向。银色月亮倒映在他微微扩散的瞳孔里,照出一片恐惧和更多的茫然。
他攀附着身旁的大树努力站直。他的记忆乱成模糊不清的一团,但所幸没有影响生存的本能——右手手指下已变得有些干燥的青苔为他指出前行的方向。在满地折断的树枝里找出一根来支撑身体,男人沿着难于辨别的兽道,艰难地走向他依稀记得的小村庄。
他知道自己伤得很重,但他不能留在这里,一刻也不能。
然而路比记忆中要长得太多。折断的肋骨大概是戳进了肺里,疼痛已从尖锐渐渐变得麻木,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艰难的低啸,血液似乎不再流动。而他的左臂也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
寒意侵入骨髓。
他并不是第一次这样接近死亡,但这一次,当从眼角开始的黑雾逐渐侵蚀他的视野,而企盼中的灯火仍未出现在眼前,他绝望地意识到,这或许是最后一次。
他跌倒在地,感觉再也难以吸进半点空气,却依稀闻到情人红发上那一缕馨香。
那么,这里就是终点了。
他自嘲般嘶嘶地笑着,挣扎着翻过身来面对月亮。他想或许该留下些讯息——但他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放弃了挣扎,沉入黑暗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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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上熟悉的轻叩把酒店老板从并不深沉的睡梦中惊醒,他打开门,不耐烦地挑起眉毛:“拉赫拉姆……你最好有个好理由。”
门外的男人一脸平静:“我在森林里发现一个人,他快死了。”
男人向旁边让开一步,在他身后不远,简陋的担架上躺着一个小个子的男人,守在一旁的猎人向瑞德挥了挥手,走过来与拉赫拉姆低声交谈了几句,便转身离去。
瑞德在担架旁蹲下,皱着眉把灯靠近那昏迷中的伤者的脸——那是一张讨人喜欢的面孔,如果不是那么的苍白且满是血迹,被死亡的阴影所覆盖着。他左边眉毛上有一块奇怪的缺口,像是从中间突然断开了似的。
沉默了一会儿,酒店老板喃喃地咒骂了一句:“见鬼。”
“你认识?”拉赫拉姆在他的身边蹲下。
“沃尔夫·赛勒斯,那个盗贼。”
又一阵沉默。
“那么我没认错……你打算怎么办?”猎人问。
“我打算怎么办?我打算就在这里看着他死掉,然后扔回你发现他的地方,用不了几天,他就会被森林里的野兽们啃得连骨头都不剩,谁也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连德利安也不会知道。”瑞德用力地搓着自己的下巴。
“……这个我能做到。”
“但我们不能这么干。”瑞德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来帮我把他抬进店里,我们得去告诉那位‘只是碰巧经过’的伊恩·坎贝尔先生,他的朋友就快死了。”
拉赫拉姆蹲着没动。
“你确定?”他声音听起来缺乏温度。
“是的,孩子,我确定。”瑞德有些后悔刚才所流露出的情绪,他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更加严厉,虽然那大概没什么用处:“在事情弄清楚之前,没有必要与他为敌。”瑞德把目光投向层层叠叠的山岭,夜色中,艾克伍德森林是一片巨大的、无边无际的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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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恩并没有睡着,尽管旅途漫长而疲惫。一种隐隐的不安让他无法入眠。他听见了楼下忙乱的脚步和低沉的说话声,觉得有些奇怪——这样的小村庄里,尤其是在冬季,人们通常都睡得很早。
然后他听见古老的木质楼梯吱吱嘎嘎的响声,一丝光亮从门缝里透进来,有人叩响了他的门。
“坎贝尔先生?伊恩?”那是酒馆老板的声音。
他跳下床,拉开木门,摇曳的烛光中,瑞德的神情点燃了他心中的不安。
“跟我来。”瑞德向楼下的方向侧了侧头,简短地说。
他们沉默地走下楼梯,酒馆里的蜡烛全都被点亮,在两张被拼到一起的桌子上,躺着一个黑发的小个子男人,脸色惨白,暗色的血迹遮盖了小半张脸。
那是沃尔夫·赛勒斯,他八年未见的朋友,但依然只需一眼他就能认出来——他左边的眉毛终究还是没再长出来。
双手紧握成拳,冲到桌前时伊恩绷紧了身体和神经。
桌子旁边站着一个容貌端正的壮年男人,面色黝黑,肌肉结实,灰色的头发剪得很短,表情冷静而坦然,他的手放在沃尔夫的身上,似乎在检查着伤势,然而沃尔夫在他的碰触下没有半点声息。
“发生什么事?”伊恩的声音里带着不自觉的质问。
“冷静些,年轻人。”跟在他身后的瑞德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这是拉赫拉姆,村里的猎人,他听见了森林中的骚动,然后在森林边缘发现了你的朋友并且送到这里来。”
是事实还是谎言,现在的伊恩无心去分辨,他在朋友的颈间摸到微弱的搏动并确认那并非只是因为他急速的心跳和指尖的颤抖。
“他还活着!”
“奥蒂斯已经去找德利安了,”一直沉默着的猎人抬起头,“这不是我们能解决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