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当隔河相望的人类城市在喧闹中迎接新的一天,格里瓦尔的森林里却还是一片寂静。这个季节天气炎热,昼长夜短,精灵们像林中的许多动物一样习惯了在夜间活动,太阳初升时多半好梦正酣。
然而作为使者,却不能在夜晚执行自己的任务。
一队精灵穿行于绿荫之下,轻捷的脚步几近无声,看似随意的队形在位于中心的精灵周围筑起严密的防护,紧绷的肩背显示出必要之外的警惕,无论是在格里尔瓦的保护之下,还是在进入龙棘林地之后,都没有一点放松。
龙棘林地的树木没有格里瓦尔那么茂密和整齐,而是高低错落地混杂在一起。叶片肥厚的藤蔓缠绕在枯萎将死的老树上,松软湿润的泥土里蒸腾出花朵浓郁的芬芳和落叶腐烂的气息。
林间无路可循,但幸好,他们有明确的方向。
快要到达目的地的时候,不远处骤然响起一声突兀的唿哨,听起来仿佛凄厉的鸟鸣。
精灵们脸色微变,眨眼间已经改变了姿势——跟随在阴影里的暗哨发出了最后的警告,而潜伏在林中的敌人并没有因为被提前发现便就此离去。
武器出鞘的声音整齐的像是只有一声。佩恩停下脚步,双手仍随意地垂落,神色平静。
他没有武器。如果连王者都不得不拔剑来保护自己的安全,那对他的战士们而言反而是种侮辱。
他们早有准备,但敌人比他们预料中更肆无忌惮……也更多。
哪怕以一对二,训练有素的剑舞者们一时间也并没有落于下风。佩恩从容四顾,目光掠过来袭者脸上怪异的面具,稍稍一停。
他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面具,像是树皮制成,又像是故意画得斑斑驳驳,仿佛阳光落在杂乱的林木间的影子……倒的确更便于隐藏。
可那又有什么必要呢?他分明地知道那些面具下藏了什么。
刀剑相击,脚步错落。剑刃上闪过的光芒冰冷刺目,交战的双方却都没有开口发出一点声音,看在眼中仿佛某种奇异的舞蹈,急促的敲击声便是唯一的鼓点。
血腥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急速交错的身影渐渐难分敌我。
佩恩微微眯起眼——他听见另一种声音。
弓弦被拉开的声音,对精灵而言就像琴弦被拨动的声音一样熟悉而动听。
“住手!”
有谁开口叫道。
然而即使发现了周围不知何时逼近的另一群精灵,即使阳光闪耀在几十支纹丝不动地搭在弓弦上的利箭质朴却锋利的箭尖上,踩在死亡边缘的舞者们脚步未停。
佩恩打量着不远处已现出身形的精灵。他一头褐发剪得极短,眸色金中带绿,身材不算很高,但挺拔强壮像一棵年轻的橡树,充满勃勃生机。
此刻他皱着眉,看起来有些恼怒——但也仅此而已。
当佩恩打量着他的时候,他也毫不掩饰地打量着佩恩,神情算不上友好……但那一点疑惑和厌恶都足够坦率。
也或许,鹿角森林的精灵们不像他们格里瓦尔的同族那样擅于隐藏自己的情绪。
佩恩笑了笑——不管怎样,这个精灵的眼睛倒是挺像花豹。
“停手。”
他开口道。
他当然不能阻止敌人,但他的战士会绝对服从他的命令。
在一方突然停下时,相互纠缠的舞蹈乱了节奏。褐发绿眼的精灵几乎在佩恩开口的同时做了一个简单的手势,长箭迅速地微微调整了方向,离弦而出,逼退了还没有停手的那一方。
攻击并不致命,却足以表明态度。
敌我悬殊,攻击者果断地选择地了放弃,转瞬间便已如来时般无声无息地退去。
他们带走了自己的死者与伤者,林间除了散乱的血迹,只有一个精灵单膝跪地,片刻之后才艰难地站了起来,向佩恩轻轻点头。
他伤得不轻,但还不至于毙命。
佩恩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他从来没有指望自己任何冒险的行为都没有伤亡……但没有总是更好的。
“……你不追吗?”
那褐发绿眼的精灵问道。
“追上了也没什么用。”佩恩平静地回答。
他唯一能得到的只有更多的尸体……那对他并没有意义,尤其是在他无法确定那些影子里会不会有另一个芬维的时候。
“佩恩?银叶。”
他微微低头为礼,却怀疑对方或许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像他这样留着一头过长的银发的精灵,在格里瓦尔也并不多见。
“……帕纳色斯。”
精灵同样报出自己的名字,回礼之前稍稍迟疑了一下。他的神情比之前更加疑惑,却不像是因为佩恩的身份……而是因为他的言行出乎他的意料。
“多谢援手。”佩恩的笑容更深了一点,直截了当地道谢。
“我不确定你真的需要我们的帮助。”帕纳色斯的回答略显生硬,但同样十分直接。
“能够得到意料之外的帮助总是好的。”佩恩微笑,“何况我正是来找你的……真巧。”
帕纳色斯沉默地看着他,神情复杂。他大概紧咬着牙,以至于脸颊上的肌肉都有些紧绷,看起来突然显出几分阴沉与凶狠。
但片刻之后,他放松下来,唇边掠过一丝像是自嘲般的笑意。
“猜到了。”他说,“请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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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藏林中的营地同样一片寂静,但几乎所有的精灵都站在帐篷外。
一头花豹在池塘边慢悠悠地喝着水,即使那些过于热烈的目光全都集中在它的身上,对它似乎也没有任何影响。
连帕纳色斯的眼睛都在一瞬间亮了起来——他的确希望过,却没有想到被放走的花豹会这么快就回来。哪怕只有一头……已经有一头了呢!
那种油然而生的欣喜很难掩饰……他也无意掩饰。
走在他身边的精灵王笑了起来,笑容里并没有嘲弄或轻蔑。
“我正在想我们该从哪里谈起。”他说,“也许从这个问题开始就不错——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养这些花豹的?它们被养得很好。”
“我们从未养过。”帕纳色斯不无骄傲地回答,“它们也并不属于我们。它们不是宠物,不是猎狗或骏马……它们是自由的,我们只是……相伴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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