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是吧。”伊斯的语气里也有那么一点小火苗在呼呼地往上冒。
它的确有一点点意识……也或许正是那点意识让它选择了他。可这家伙,也太烦人啦!
他已经养了一个每一块鳞片都写满“麻烦”的娜娜,真不想再养这么一团连打都打不着的玩意儿啊!娜娜好歹还能听懂他的话——尽管会经常假装听不懂;也能看明白他的脸色——并且迅速判断能不能当没看见,但这团火,至少是化形在外的这一坨,简直就是个刚出生的婴儿,除了本.能之外什么都没有,完全无法交流,即使他掌握着它的本源,也只能用力量强压……真的很心累。
但他大概知道它为什么会这么兴奋。曾被烈火融化的岩石已不知冷却了多少年,深藏其中的火焰的气息仍若有若无地飘散在空气之中,虽然与它并非同出一源,却有着一样的热烈。
“这里,是个大厅?”寇米特问他,带着不由自主的敬畏。
“只是个残存的通道。”伊斯回答。
“……这么宽的吗?”寇米特眼中的敬畏又深了一分。
“一条成年的龙展开双翼,也不过刚好能通过。”伊斯说。
“啊,”寇米特回想了一番,了然地点头,“你还没有成年。”
伊斯一愣才反应过来,气得脸都要鼓起,却又无法反驳。
它的确没成年,也的确不够大,就算它努力把翅膀平伸到极限,也只能占到这个通道的一半。
……就算它成年了,冰龙的体型原本也没有炎龙大。
他憋着那口气,踩着水大步向前,在记忆中搜索着曾把这里圈成自己的领域的炎龙。毫无疑问,这里曾是某条炎龙的巢穴,只不过,数万年过去,再坚硬的岩石也会崩塌,人类以为永恒不变的山峰也会改变形状。炎龙身形巨大,通往巢穴的通道不会有太多弯曲,现在却被碎石和断裂的岩层切割得扭曲破碎。往前走不了多久,空间再次变得狭窄难行,流水在台阶般的断层上形成一片小小的瀑布,攀过瀑布,水骤然变深,寇米特脚下一空,咚一声砸进了水里。
伊斯拉他起来的时候,憋气已经变成了憋笑。铁匠抹掉脸上的水,深深吸气。
——我是个成熟稳重的中年人,不能跟一条还没成年的龙计较。
接下来一半的路都泡在水里,他们最终抵达一片冰冷幽暗的湖泊。
小火团转着圈儿直往上冲,又飞快下落,在半空里翻出无数花样。然而这个藏在山腹中的湖泊,如镜般光滑的湖面却暗得像是能吞噬所有光线。湖面下沉沉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只偶尔有一群小小的宝石鱼拖着尾鳍游过,拉出一道恍惚的白影,犹如暗藏湖中的幽魂,让人不寒而栗。
寇米特并没有学过水中呼吸这种在北方派不上什么用场的法术,只能等在湖边,看着伊斯潜入深水之中,有些沮丧地思考着自己这一天的“冒险”——这跟爬一天的山有什么两样?
光线暗了下去。那团火跟着伊斯一起钻进了水里,也并不曾因此而熄灭。它在水中亮得像颗坠下去的星星,而被它照亮的那一小片湖水,澄澈得仿佛并不存在,让它仿佛空悬于其中。铁匠注视着这难得一见的奇迹,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像是站在天空之上,向下俯视着一颗孤独又明亮的星辰,心中那点失落渐渐消散。
他到过了未曾到过的地方,见过了未曾见过的奇景,即使最终并不能得到什么惊人的宝藏或巨大的收获,似乎也已经足够。
他在光明彻底消失时点亮光焰,坐在岸边,心平气和地等待着。四周的黑暗压过来,似有重量,时间也被拉得格外漫长。他在脑海里幻想着种种可能的危险,警惕地握紧自己的铁锤,不知过了多久,骤然响起的水声敲碎凝固般的静谧,黑暗的湖面掀起浪花,仿佛有被惊醒的巨兽在湖底愤怒地翻腾。
铁匠蓦然站起,心脏砰砰直跳。他其实面对过许多危险,不止一次地生死一线,可是,或许是因为那条冰龙将这一天的经历冠以“冒险”之名,已不再年轻的男人心里,莫名地就多了些预料之外的兴奋。
但随着浪花冲出水面的并不是什么可怕的怪物,而是一条小小的火龙——那团火把自己变成了龙的形状,翻翻滚滚乱飞一气。火光中,白色龙翼探出湖面,仿佛巨大的白帆,悠然向他而来,又在快到岸边时在浪花中翻转着,划出优雅的弧度。
一条白色的触手……尾巴冒了出来,向着铁匠摇了摇,像是在打招呼。
在铁匠疑惑着该如何回应的时候,那长长的尾巴卷在他的腰上,不由分说地把他拖进了水中。
他本能地紧闭双眼,屏住呼吸,感觉到刺痛肌肤的寒意,却并没有感觉到冰冷的湖水。当他惊讶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确没有接触到湖水——他被包在了一个冰球里。
那冰球就像从冰龙尾巴末端结出的一颗巨大而透明的果实,不厚的冰层轻易地抗住了水压,将湖水隔绝在外,也给了他足够呼吸的空气。
寇米特有好一会儿瞠目结舌,发不出一点声音。然后低沉的笑声从他胸腔里滚出来,震动整个身体。
小火龙在冰龙身边飞着,忽远忽近,即使它从冰球中穿过,也并不会将其融化。忽明忽暗的火光中,寇米特能看见湖底黑色的岩石间闪烁出点点光芒,当他们更加接近,他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
他看见宝石和金币散落湖底,不是散在水中,而是嵌在岩石里,仿佛是在岩石被烧融时将它们一起卷了进去,又急速冷却,形成一片又一片奇异的纹路。深黑的、泛着微光的底色上,弯曲的线条里点缀着无数珍宝——融化的黄金绽放如花朵,碎裂的宝石璀璨与星辰,层层叠叠地铺展着,像是传说中群山之神拖曳地面的黑色长袍。
他控制不住地伸出手,却连包裹着他的冰球都够不着,只能满怀遗憾看着那些珍宝接近又远离,身不由己地随着冰龙从一片如石墙般横亘湖底的岩石下穿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