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数量只剩下不到原本的四分之一,逐日者精灵的血脉还是延续了下来,记得那段历史的精灵相信是凯格利安用自己的生命洗去了最后的诅咒,但悲伤与恐惧让他们选择了缄口不言。时光流逝,当失去故乡的人们长眠于南方的森林,他们的后代却根本无从得知曾发生的悲剧。
只有某位长老将他所知道的一切记录了下来,留作某种警示。它被遗忘了许久,直到最近,才被送至佩恩的手中。
“……所以你知道了这一切,却让曾经犯过的错再犯一次?”埃德抬起头,难以置信地问道。
那惊心动魄也充满悲伤的历史的确令人心情沉重。换一个时间,他会为此喟叹良久,郁郁不安,但现在……他更在意的是诺威无辜而流的血。
“我并不愿如此……”精灵王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无法形容的悲伤,“但在那位疯狂的咏者的诅咒里,最后一条才是记录下这段往事的长老最担心的……”
他一字一句念出那古老的诅咒,柔和的星光也仿佛被黑暗一点点吞噬。
“最后的逐日者将追随他的脚步,安克兰的亡者在他指间起舞,世界终结于他眼中。”
“……这跟诺威又有什么关系!”埃德跳起来叫道,“逐日者精灵又不是只剩他一个!”
佩恩似乎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了然地扬眉:“看来你并不知道格里瓦尔的精灵们如何称呼诺威。”
“我只知道有很多精灵觉得诺威根本就不像个精灵。”埃德带着愠怒承认。
“的确……在一些精灵眼中,他是异类,但对另一些精灵而言……他是个传说。尤其是在那些年轻的精灵看来,他是唯一一个继承了祖先热情而自由的天性,唯一一个还能配得上他古老而骄傲的姓氏的……‘最后的逐日者’。”
那带着羡慕与敬仰的称呼……此刻听来却如此不祥。
“他从来没说过……”埃德茫然地喃喃低语。
“连他自己也未必知道——这个称呼流传得并不广。即使他曾经听说,恐怕也不会高兴地把这当成某种赞誉……对其他逐日者精灵而言,这是个侮辱,也会让他更难在自己的族人中立足。”
埃德默然垂头,心中的愤怒却更加炽热。
“可这根本不是答案……”怒火烧尽了他对面前优雅高贵的精灵王残存的敬意,让他抛下了所有的顾虑,直言不讳:“你所做的和那位逐日者之王又有什么不同?!只用一个没多少人知道的称呼……只为他也曾经寻找过安克兰……只因为一个含糊不清的诅咒,就认定他会毁灭这个世界?!我从来没有听过如此可笑的理由!”
他直白的指责并没有触怒佩恩。银叶王平静地直视着他:“我以为身为圣者,你该更清楚诅咒……或预言的真实之处。”
“或许。但即便不是圣者我也知道,你不能因为一个人还根本没有做的事就定他的罪!”埃德怒不可遏地握紧了手杖。
一瞬间他几乎生出想要毁灭什么东西的冲动。手杖顶端的波浪开始急速地旋转,包围其中的光球却奇异地静止不动。
一阵熟悉的凉意沁入手心,埃德的身体轻轻一颤,渐渐冷静下来。
——他当然不能杀了佩恩,那根本于事无补,哪怕他能毁掉整个格里瓦尔,也换不回诺威。
佩恩只是静静地看着一切,异常明亮的双眼中没有一丝惧意。
“告诉我,圣者。”他轻声问道,“您会如此愤怒,难道不是因为诺威?逐日者是您的朋友?如果死去只是一个你从不相识的精灵……而他的死能避免这世界毁于一旦,您还会觉得这是一个可笑的理由吗?”
“是的,我如此愤怒的确因为诺威是我的朋友。”埃德毫不迟疑地回答,“而且我一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错!如果我连自己的朋友都不在意,又怎么可能去在意其他人或整个见鬼的世界?!以及,是的,无论死的是谁,这都是一个可笑的理由!连维萨城码头的水手都能告诉你,再快的船也到不了明霓沙漠——错误的方式不可能有正确的结果!”
星光下,精灵王的眼中有某种奇怪的神情——某种不该,也不可能出现在此时的神情。
他在笑。
由衷的笑意柔和了他脸上过于锐利的线条,也融化了那一层始终像面具般隐藏了他所有情绪的冷漠与疏离,他看起来如此耀眼——仿佛遥不可及的星辰忽然间落在眼前,触手可及之处。
埃德的心不争气地猛跳了一下。
在他恼怒地从自己不合时宜的倾慕中挣扎出来的时候,佩恩微笑着轻轻一挥手:“如果有一天我能有幸拜访您所出生的城市,请一定要让我见一见那位告诉您这句话的水手。”
埃德完全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
他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个无声地从房间一侧的雕像后出现的身影,太过强烈而突然的喜悦让他有点晕乎乎的,不得不拼命摇头,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却又担心一旦清醒,就会发现那不过是幻影……
“埃德……你没事吧?”带着笑意与关切的声音如此熟悉……那不可能会是幻影!
年轻的圣者随手扔掉了他身份的象征,扑过去紧紧拥抱他的朋友。
“你没死……”
他闷闷的声音很难分辨到底是在哭还是在笑……又或者兼而有之。
“抱歉……”诺威安慰似的轻拍他的后背,却也再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他感激地望向那个他从前并不了解,也有意无意地拒绝去了解的精灵王。现在及永远……他将心甘情愿为他而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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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威?逐日者并非没有预料到自己的“死亡”。
他总是会做最坏的打算。哪怕艾伦和埃德的计划看起来似乎可行,哪怕在静默之音号上的惨剧之后,连兰斯也似乎站在了他们这一边,但他仍能从前来“护送”他们回格里瓦尔的士兵们端整而漠然的脸上和充满警惕的眼中,看到不祥的阴影。
果然,他被直接送进了地牢。
不见天日的地方,哪怕仍能视物,对精灵来说,本身已是残酷的刑罚。诺威的确能自如地待在矮人的矿坑里……但那仍旧是不一样的。
他长久地呆坐在黑暗中,几百年的生命里从未如此无助。他有足够的勇气与智慧对抗任何敌人,面对任何困难……但这一次,他面对的是他的族人,他的君王,面对的是深藏在遥远的时光里,连他也还没能弄明白的背叛,诅咒,与疯狂。
他很可能的确在无意间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行——那是他最担心的。他是否真的打破了什么禁忌,而那会给他的族人带来意想不到的灾难?
他不知道……也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这黑暗的地牢或许将会是他永久的居所。
比最终的判决更难以忍受的是等待判决。希望与绝望总是交相袭来,撕扯着动荡不安的灵魂,连一直自信足够坚韧的精灵也渐渐陷入混乱之中。
他开始频繁地做梦。梦见安克兰地底幽深的通道,梦见旋转在骷髅骑士眼中黑色的漩涡,梦见极北之光中那高悬头顶的赎罪之塔,梦见他独自身在塔中,日复一日听着塔外的喧嚣,满怀绝望,恨意渐生……另一些的梦里有他认识的朋友们,他们微笑着向他伸手,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触及。
更多的梦里有维奥莉塔的歌声和泰丝如火焰般跳跃的红发。他一生经历无数冒险……但他一直都知道,什么才是最无价的珍宝。
而他留给了她们什么?耻辱和痛苦吗?……
如果真的可以陷入疯狂,或者干脆地结束掉自己的生命,或许还更简单一些。
但他忍耐着,沉默地等待那可能不会到来的解脱。
地牢门再一次打开时他恍惚觉得已经过了几百年……事实上却还不到十天而已。
佩恩?银叶出现在他面前。
诺威幼时曾跟随父亲进入空庭,甚至与尚未继承王位的佩恩简单地交谈过几句。但他辜负了父亲的期望……或者说背叛了他对父亲的承诺,从那之后,他一直远离空庭,也再未见过佩恩
比他年长不了多少的精灵王不再是他模糊的记忆里那个活泼直率,又有点心不在焉的少年——他依旧是直率的,只是已经变得如长剑般冰冷锋利。
他只用了简单的几句话便让诺威明白自己不得不死……而且心甘情愿地死去。
那无关安克兰,也无关什么诅咒,却关系到他的族人的未来。
他从不想成为什么英雄,佩恩也给了他选择。
“你可以离开。”他告诉他,“但恐怕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逃不开影舞者的追杀,那是我无法控制的。”
——对精灵而言的“很长”会有多长?长到一个人类的一生吗?
他很清楚任何一种选择都是自私的……但依旧自私地希望泰丝能平平安安活到红发染霜。
他选择了死亡……却得到了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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