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憧憬迈入大四的时候才十九岁。
看到眼前这个在我面前无所顾忌地叫嚷着“喜欢”、“结婚”的十九岁少年,我的心里真是充满了怜惜。他牙口好,没有被磨损,吃饭的时候一口一口,动作很到位;他的筋骨才刚刚开始变硬变韧,露出如艺术般流畅的身体线条,结实有力;他的皮肤好像还在高速进行新陈代谢,于是婴儿般柔嫩的肌肤与新鲜的胡茬并存,蓬勃而欢快。
这真是最美好的岁月了。
我满心感叹、而又饱含怜惜地看着易憧憬吃饭,我在回想自己十七八岁的光阴,那时候我没来得及珍惜,我倍感遗憾。
“虽然我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但你也太明目张胆了。”易憧憬察觉到了我的目光,放慢了吃饭的速度,说道。
我点点头,道:“十几岁的少年,真可谓是艺术品。”
易憧憬道:“只要你愿意,我天天装扮大卫给你看。”
蓝优也抬起头来,对我道:“我看易憧憬也可以,老牛吃嫩草不费牙。等到他厌倦你了,不要你了,你分得他们家一半家产,来和我过,美哉。”她蘸着辣椒吃猪头肉,因为太辣,说一句,吸溜一句。
易憧憬道:“你们这是哪门子的爱情观,听着好像天下男人都是喜新厌旧似的。我不是那样人。”他咕嘟嘟地喝下一口热水,放下筷子以表示自己饱了。他见我们低头微笑,又摆着极其严肃的神色补充说道:“你们对当代男青年有着极其严重的成见,随便听一两个不成器的故事,就觉得天下男人都是一个样子。我不谈爱情,挂在嘴上听着觉得俗气,也没有什么意义。我就想和一个人过日子,我想做饭给她吃,我想天天见着她,见着她我高兴。”
我和蓝优为易憧憬的直率和天真相视一笑,我们无法反驳他,也不想去反驳他。说到底,爱情在易憧憬的眼里还没有负担、没有罪过、没有压力,他只是在这样的年纪去理解美好的爱,他是对的。
蓝优从沙发上滑下来,瘫坐在地上的羊绒毯上,仰头看着天花板道:“猪头肉真好吃啊!许久,你快答应了易憧憬吧,这什么破助理也不要做了,也不要等苏焕,就他奶奶的爽他一下子,来个惊天动地,来个出其不意,搞不好人生会不一样。”
“死丫头你现在吃猪头肉也能吃醉吗?”我看着蓝优,道,“从宋宁的婚礼开始,你就转了性,现在说话就跟易憧憬似的。”
“嗳你还说对了。”蓝优忽然支起身子来,道,“我从前就是太小心翼翼了,你瞧,我这过去的二三十年,什么都没有,未来二三十年,也是一眼看到头。我要当初和易憧憬似的,我哪怕被拒绝,也算是个回忆呀!”
“被拒绝?”“被谁拒绝?”
我和易憧憬同时问道。
“我就那么一说,我就比喻一下子不行吗?”蓝优整理着刘海,解释了一句,她又迅速把话题拉到易憧憬身上,道:“易憧憬,许久绝不是你第一个喜欢上的人吧?”
易憧憬盘着手臂,道:“二年级算不算?”
“小孩子要实在,我问地是这意思吗?”蓝优嫌弃道。
易憧憬看了我一眼,道:“大二的时候有过一个女朋友,挺不错的,处了四五个月吧,假期没联系,也就分手了。”
“那你那时候就不想做饭给她吃?就不想天天见着她?见着她不高兴?怎么爱情的萌芽就折了呢。嗝儿~”蓝优居然还打了一个嗝。
易憧憬犹豫了一下,道:“也高兴。但我们好像并不适合彼此,她不喜欢我做饭,只喜欢我脱衣服给她看。”
正喝了一口水的蓝优一口水喷了几米远,半碗猪头肉都给她糟蹋了,她慌忙拿纸巾擦桌子,一边擦一边歪着头道:“大二,大二你才十七岁,你们小时候这么开放的吗?”
“不是我们开放,是你们好像把这个观念和结婚、和未来绑得太紧。”易憧憬反驳道,“其实爱抚和拥抱一样,都是安慰行为,爱情是需要安慰的,本质上,你们只是用一种行为去捆绑你怕失去的东西。”
蓝优和我面面相觑,大抵是因为我们觉得易憧憬这小子说得还蛮有道理,他似乎看事情比我们通透,还是说随着岁月流转,我们变得更加浑浊了。
“同样地,婚姻也成为了你们捆绑爱的一种方式。假如是我,许哥你愿意嫁给我,我就给你盛大的婚礼,你不愿意结婚,我就随着你意思,你开心就好。假如真有那么一天,不管是你变了心还是我被抛弃了,我们双方都知道爱过,那不也是很美好的吗?”
“啧,这张小嘴啊,叭叭的。”蓝优竖起大拇指道,“我都差点给你绕进去了。你十年后变了心,你把我们许久撂大街上,哦爱过就行啦?爱过当饭吃哦?”
“我不是那样人。况且事实婚姻同结婚证一样有效,我的财产还是有你一半。我并没有说过婚姻同爱情是一码事,本来婚姻就受法律保护,婚姻财产也是婚姻一部分呐。”易憧憬补充道。
“厉害了您!”蓝优从地上爬起来,道:“现在我同意这门婚事。”
易憧憬睁着他明亮的眼睛,满眼都是对未来幸福的笃定。我记得顾罗在我十七岁的时候,描述我的眼睛,说它们仿佛是一对黑色的、让人容易看透的陷阱,欲盖弥彰地显现出空洞的未来,他说有时候他害怕这双眼睛,他害怕自己出不来。
“真美好啊。”我说道。
“什么美好?”易憧憬楞着问了我一句。
“你很美好。”我看着易憧憬,竟隐约有些感叹,“你笃定地喜欢着别人的样子很美好。我在十七八岁的时候,也笃定喜欢着一个人,我想那时候我应该也如你一般明亮,但我一定没有你这样纯粹。那种喜欢对我来讲,是我的精神粮食,我靠它维系着对这个世界的依恋。后来慢慢地,发生了一些事情,使我感受到喜欢的力量其实很薄弱,我其实并不想和你讨论爱的哲学,但你这么明亮的爱情,应当送给更适合它、更配得上它的人。我也许给了你些许快乐,但我确实不值得,我也并不适合你的明亮。但我依然要说的是,我大概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没有好好感知到爱,现在被你懵懂无知地喜欢了一下,竟然恍若弥补了那时的灰暗,我心底里已经十足欣慰,憧憬,真是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