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科德花费了很大功夫才找到这个帝都远郊相当偏远的镇子。
他跳下牛车,低声的对车夫道了谢,却看见车夫在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他。
斯科德此时的脸有些苍白,他之前在天定要塞所受的伤还没有完全恢复,身上本来考究的贵族大衣,衣摆因为一路的颠簸沾上了相当的雪水,而他的金发也因为缺乏梳洗而变得乱蓬蓬的,下巴因为没有心情打理而满是胡茬。
在其他人眼中,自己是一个出手阔绰的流浪汉吧?斯科德自嘲的笑了笑。
但他却听见车夫开口了,“看在这个金币的份上,小伙子,我提醒你一句,这个镇子是西边行省逃难来的那些野蛮人建立的,你要小心点,听说他们都是些恶徒。”
斯科德皱起眉来,“不会吧。”
但车夫已经重新驾起了牛车,“我只是提醒你一下,信不信,就看你自己了。”
斯科德摇了摇头,他背起行囊,向镇子中走去。
天气有些阴沉,是雪的前兆,镇子里看不见人影,仿佛有些死寂,斯科德有些犯愁,他从他的后勤官那里得知在天定要塞牺牲的亲卫们大多住在这个镇上,他在出发之前猜测过许多,但却没有想到,这个镇子是如此的偏僻,而且又如此的寂静,甚至连一个能让他询问的路人都没有。
没有办法,斯科德只得停下脚步,他就近的走到一户人家门前,敲了敲门。
斯科德敲了很久的门,门内才传来一个女人谨慎的询问声。
“请问是哪一位?”
“请问您知道戈洛特的家在哪里吗,我是他在军队中的朋友。”
斯科德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柔和一些,戈洛特是他侍卫长的名字。
女人的声音好像柔和了一些,“这里就是,我是他的妻子。”接着斯科德看到门被从里面打开了。
斯科德有些感慨自己的好运,他看见面前是一个看上去四十几岁的女人,她脸上刻满了风霜的痕迹,她向门内让了让,“请进吧,先生。”
斯科德走进屋子,木板窗被紧紧的扣着,接着壁炉中昏暗的火光,他看见房间中的陈设简单得一目了然,一张大床,一张方桌,一只铜烛台,三把椅子,一个摆着木制餐具的壁橱,加上壁炉前的炖锅与铁架,这便是这个家庭全部的财产。
斯科德有些沉默,他全然不知道自己的侍卫长的家庭居然窘迫至此。
女人带上了门,接着走到床边,“爱丽别躲了,不是那些催税的贵族,是爸爸的朋友,过来叫叔叔。”
斯科德看到一个大概七八岁的女孩从床下钻了出来。
“叔叔。”小姑娘有些怕生。
斯科德忽然想起来自己的包裹里还剩有出发前仆人为他准备的点心,他拿了出来,递给那个小姑娘,小姑娘看了一眼女人,女人点了点头,她便欢喜的接了过去,甜甜的跟斯科德说了一声谢谢,然后跑到一边去了。
看着小姑娘的笑容,斯科德也笑了笑,他习惯性的脱下外衣,在椅子上坐下来,却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椅子很凉,斯科德这才感觉到屋子里的温度很低,让他虚弱的身体有些不适应。
“抱歉,先生,我一个女人力气有些小,这个冬天木柴准备的少了些,”女人对斯科德鞠了一躬。“谢谢你先生,给孩子带了这样贵重的点心,”
斯科德有些诧异,他看着这个四处都透着贫寒的家庭,“戈洛特在军中的薪水应该不低吧。”
“先生您可能不知道,这个镇子上的人大多都是西部行省逃难而来的,但并不是每一家都有年轻男人的,镇子里更多的都是老人,我家男人寄回来的钱在应付掉税务再接济给那些老人之后实际上并没有多少了。”
“那其他在军队里的人……”
“是的,为了要接济镇子里的老人,他们的家人过的也都很拮据。”女人轻声说,接着她看向斯科德“请问先生,你来这里是我家男人托你办些什么事吗?”
“……”斯科德一下子愣住了,他本以为自己在帝都耽搁了三天时间,噩耗早已抵达了这里。
他骂了一句自己的迟钝。
“是我家男人出了什么事吗?”女人一下子看出了端倪。
斯科德低下头。
“他还活着吗?”女人平静的问。
斯科德的心颤了一下,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继续沉默。
“原来是这样,谢谢您带来了他的消息。”女人看着沉默的斯科德,却平静的点了点头。
“你不难过吗?”斯科德有些哑然的问。
“日子还要过下去,逃难的路上我们中就死了很多的人,如果畏惧死亡,那么我们就不会离开西部,但我们要给孩子们留下希望。”女人看了一眼坐在床边幸福的吃着点心的孩子。
斯科德感到胸口发闷,他知道没有人能够不在意生死,除非他已经见惯了离别。
他站起来,从包裹里掏出一枚金色的勋章来,有些激动,“戈洛特是光荣牺牲的,他的牺牲让帝国的荣光照进了法兰纳尔,他将被帝国的史官记录在册,他获得了帝国最高的荣誉,帝国十字勋章。”
话语的最后他忘记了控制音量,引起了床边女孩的注意。
“妈妈,帝国十字勋章是什么?”女孩走过来,天真的问。
女人接过斯科德手里的徽章,她看都没看一眼,就递给了女孩,“这个就是,拿去玩吧。”
斯科德愣住了,他在帝都耽搁了三天,动用了一切的关系,与那些贵族们扯皮了很久,气的他差一点拔剑,才终于为那场战斗中牺牲的战士们求得着份荣耀,侍卫长戈洛特是帝国十字勋章,其他战士是帝国骑士勋章,这份功勋让帝都中的每一位贵族都羡慕至极。
但是在这里却变成了一个孩子的玩具。
然而他看到女孩随手摆弄了俩下之后就失去了兴趣,把它扔到了房间的角落里。
不,它连玩具都算不上。
“妈妈,今天是神恩节,我能有姜饼吃吗?”女孩仰起头带着希冀的看着女人。
女人却窘迫起来。
女孩看到了母亲的表情,稍微有些失望,不过她却走过来抱住了妈妈。
“妈妈,爱丽刚刚吃了这位叔叔给的点心,没有姜饼也已经很开心了。”
女人低下头,抚摸了一下孩子的头。
斯科德好像一个局外人一样的站在那里。
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谢绝了女人留下吃饭的挽留,临走时,他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金币都留了下来。
女人惊讶的想要拒绝,但斯科德却沉默转过身推门离开了。
下雪了,斯科德呆呆的站在雪地里。
他看着这座小镇,突然感觉到害怕,他曾毫不畏惧的跨入天定要塞,去无法抑制的在这个荒凉小镇面前停下脚步。
因为镇子里有他几十位战士的家。
他手中的包裹里还装着剩下的战士的帝国骑士勋章,他用力的抓住了那些勋章把它们扔进了风雪。
很快雪就掩盖了它们的痕迹。
斯科德向前走去。
而夜晚,当女人再度打开房门,却看见一摞厚厚的木柴整齐的堆积在她的门前,木柴的厚度几乎一致,那是极快极稳的剑才能做到的。
伊芙丽亚看着面前已经换上了新衣服的女孩。
伊芙丽亚已经知道了女孩的身世,她叫雪拉,她的酒鬼父亲在她的母亲死后,把她卖给了罗德子爵。
“你害怕吗?”她看着面前女孩,她为女孩换上了一件漂亮的素色裙子,梳好的头发从女孩的肩上披下来,让她看起来像是一位贵族可爱的小女儿。
“我不知道。”女孩有些茫然的摇了摇头,“我住在乡下,我没有王国与帝国的概念。”
“但是您救了我,那么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了,无论如何我都愿意服侍您。”女孩接着拎起裙子,对伊芙丽亚行了一个礼。
“可怜的孩子,”伊芙丽亚摇了摇头,走到女孩身前有些怜爱的摸了摸她的头发。
“在王国里,已经没有你值得牵挂的人吧?”
女孩犹豫了一下。
“还有一个,”她轻声说,“他叫约修亚,我已经有四年没有见过他了,但是他临走前告诉我,他会回来把我从这个满是争吵的家里接走,而我……”
伊芙丽亚看到少女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
“而我则对此深信不疑。”
看着面前的女孩,伊芙丽亚忽然有些惆怅,她想起了斯科德。
她推开了一点木板窗,看到外面居然飘散起了雪花。
这时候她忽然想起来今天是神恩节。
神恩节的雪会实现人的愿望,她想起那个传说来。
她闭上眼睛,把手放在胸前,祈祷起来。
乔尔躲在黑暗房间的角落里,他手里拿着一块鲜红的宝石。
“小姐,您觉得人类到底是什么呢?”
“他们究竟是虚伪贪婪的动物,还是高贵美好愿意付出牺牲的存在?”
“俩种皆有吗?”
“那么究竟是那一种的人类更多呢?”
“在下想要做一个实验。”
乔尔站了起来,他推开门,从旋转的阶梯上走了下来,他站在塔楼门前,看到天上飘起了雪花。
“说起来,今天是神恩节呢,然而真的很可笑,魔神所奴役的人们,居然在祈求女神的恩赐。”
乔尔伸出手的接住一片雪花,握紧,看着它化成雪水,带着嘲弄的看向天空。
洛兰特坐在房间中,他正在写要给予陛下的汇报。
写到一半,他停住了手,他看到外面下起雪来。
今天是神恩节吧。
他想着,忽然想念起自己远在帝都的妻子和儿子。
没有了天定要塞,法兰纳尔只是一只待宰的羔羊,纵然没能兵不血刃的拿下苏希斯,但只要补给补充完毕,这场战争很快就能结束了。
那时候,自己就能回去家里与他们团聚了。
也不知道小洛兰有没有长高。
洛兰特对着雪花有些出神,嘴角微微上扬,而在他身后,那张写到一半的羊皮信纸上,刚硬的字迹,墨痕未干。
“军队将于五天之后发起对苏希斯的总攻,帝国的荣光,将永世长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