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的越来越大了,朔风夹杂着雪花吹得人睁不开眼睛,整个世界都被一片灰蒙蒙的白所笼罩。
“真是一场美丽的雪,我还是第一次看见雪中的山峦,这种巍峨与磅礴真的是世间少有。”发出这句感叹的是一位三十岁样子的男子,他站在山间,穿着略显单薄的黑色风衣,他似乎陶醉于着份美景,任凭如刀一般的寒风打在脸上。
“斯科德大人喜欢雪吗?”身后传来女子的声音,一位身穿轻甲身材高挑的女子从阴影中走出来,她背着长枪,背后紫黑色的披风同微微发紫的短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她随手拈了一片雪花,有些落寞的看着它在自己手里融化。
“不必叫我大人,伊芙丽亚,叫我的名字就好了。”男人没有回头,“伊芙丽亚,你不喜欢雪吗?”
“恩……,一看到雪我就想到我的童年,很多人都冻死了,而我要不是遇见大人您的父母,恐怕也……”伊芙丽亚仿佛沉浸在过去的记忆里下意识的回答。
“抱歉……”
“不,不,斯科德大人,您不必道歉,我,我只是……”伊芙丽亚有些慌乱的抬起头,面对她语无伦次的回答,被称为斯科德的男子微微摇了摇头。
“伊芙丽亚,我的父母救下你并非是为了让你来回报我的,不必对我如此恭敬,这些年来你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你不需要一直在意自己的出身,在我眼里你比帝都那些社交名媛不知要高贵多少。”
“斯科德大人……”伊芙丽亚的脸微微红了起来。
“陷入爱河的美丽少女,她所深爱的却是一块不解风情的石头,着哀婉的身姿是多么的让我于心不忍啊。”
毫无预兆的声音在雪中响起,伊芙丽亚听见这几句蹩脚的诗,头一下子就疼了起来,想都不想抽出长枪就向背后刺去,但如预料般的刺了个空,却看见前面的斯科德微微动了一下,也不见他拔剑,一道银线在雪中一闪而逝,戴着灰色围巾的黑色大衣男子随即凭空出现,他考究的黑大衣已经被划了一道口子,彻底失去了作为衣服的功能。
“哎呀,斯科德,不要这样激动。”黑衣男子故作心痛的看了看自己的大衣,“我着件衣服可是在法兰纳尔买的,帝国这边都没有。”
回应他的是又一道银光闪过,但是黑衣男子的身体暗淡了下去,银线只是扫碎了他的虚影。
“乔尔,上次的比试为什么你又逃了。”斯科德转过身。
“你知道的,宰相大人直接下达的任务,追查之前奸细的去向。”乔尔出现在相隔几米外的石头上,慢斯条理的解开围巾,顺带脱掉被剑光划破的黑色大衣,露出穿在里面的魔法师长袍,好整以暇的开始整理仪容。
“可是财务大臣的千金对我说那天你在她窗外念了一下午的诗想要邀请她共进晚餐。”
“那真是一个可怜的姑娘,她所心爱的帝国剑圣在晚宴上拂手而去,让她成为了整个贵族小姐圈子中笑话。”
“这就是你不遵守诺言的原因?”
“在下只是哀叹命运对她的不公而已,但是那名念诗的男子并不是在下,你知道的,在星术师眼中数亿颗星辰每一颗皆是代表一个凡人,他们能辨析出每一颗星辰的不同,而在你我眼中星辰的样貌却几乎相同,可能那位喜欢看星星的姑娘能分辨星辰却不好分辨男人的模样呢。”
“……”听着眼前男人明显在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斯科德皱起眉头来。
“话说回来,着趟法兰纳尔之旅在下还遇见了一个与小伊芙很像很像的女孩,但是要比小伊芙温柔得多呢,我还真是幸运啊。”乔尔露出优雅的笑容,身影又虚幻起来,伊芙丽亚的枪重重击在他刚刚站立的地面上,在雪中砸出了一个深坑。
“不要叫我小伊芙!”伊芙丽亚咬牙切齿的看着重新出现在五米外的乔尔。
乔尔整了整衣领,脸上的无时无刻保持着的笑容在伊芙丽亚眼里显得那样的可恶至极,“不要这样激动,小伊芙,看,洛兰特大人就在你身后呢。”
“休想再糊弄我。”伊芙丽亚把枪从地上拔出来,随手挽了一个枪花冷冷的盯着乔尔。
“乔尔,这一趟去法兰纳尔辛苦了,有什么收获吗?”后面却真的传来了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伊芙丽亚看见面前的乔尔弯下腰做出一个标准的贵族礼节,后面同时传来斯科德请安的声音,才意识到又一次被乔尔耍了,她慌忙的转过身拄着长枪单膝跪地,“伊芙丽亚,见过元帅大人。”
“伊芙丽亚,说了许多次了,不要下跪,就职位而言你和我已经是平级了,我只是侥幸被陛下委任为这次的元帅而已。”中年男人走到近前停下了脚步,他全身披着一身重铠,黑红色的大麾上用金线绣着象征帝国的徽记,已经不再年轻的脸上布满了岁月留下的风霜,不怒自威。
“恩……”伊芙丽亚讪讪的站起身,但低着的头没有抬起来。
“洛兰特大人,原谅在下并无收获,毕竟再次凑齐传送所需要的魔导石就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这样长的时间早已能够抹去一切。”乔尔恭敬的回答,却没人注意到他的目光轻轻游移了一下。
“嗯,具体内容向宰相大人报告吧,既然回来了,就立刻归位。”洛兰特点了点头,他有些出神的望向远处,“再过一天,我们的夙愿便要成为现实了。”
“我们的夙愿。”听到洛兰特的话语,伊芙丽亚有些激动的抬起头,轻声的重复了一遍。
斯科德没有说话,他手按着剑柄,随着杜兰特的目光望向远处。
乔尔依旧带着惯有的优雅笑容,把视线转向群山的方向。
远方,风雪中,那是一座巍峨的要塞。
艾丽茜亚觉得她的这一天真的是糟透了。
艾丽茜亚的家住在苏希斯乡下的小镇上,她有一位温柔的母亲,但父亲却是一名古板的乡绅,在艾丽茜亚眼中他一直梦想着把自己卖上一个好价钱,自从她年满十四岁起就每天开始在她身边絮絮叨叨着要她赶快在他物色好的几个男人中选一个嫁过去。
但是艾丽茜亚既不想嫁给镇长的小儿子——要知道他比她还要小俩岁,摔倒了有时候甚至还会哭哭啼啼的,也不想嫁给垄断了镇上大部分蜂蜜生意的商人的儿子——虽然她不懂事的时候确实曾因为那张英俊的脸庞而脸红过,但是自从她知道对方经常跑到城里喝酒赌博和女人鬼混后就完完全全的在镇上躲着他走。
“那你究竟想要嫁给什么样的人呢?”米莉,与艾丽茜亚从小一同长大的女孩很好奇的问过她这个问题。
“我不要嫁给别人啦。”艾丽茜亚有些心虚的低下头,但要知道从来没有一个女孩不曾幻想过自己的婚礼。
米莉的父亲曾经在教会做过文书工作,是一位博学的人,于是米莉家里有着丰富的藏书,虽然米莉对这些书籍完全不感兴趣,但是艾丽茜亚则不同,她幼年在教会学校中学习了三年,认识许多字,虽然她对教会学校平日中讲习的神学不感兴趣,但是米莉父亲的藏书中那些讲述勇士,少女与恶龙的浪漫故事却让她流连忘返。
我会不会也能碰到一位真正的勇士呢,艾丽茜亚这样想着。
但是很显然,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恶龙,就算有也不会在苏希斯乡下的镇上,除非那只龙很爱吃蜂蜜,于是艾丽茜亚一年又一年的长大,即使父亲的絮叨早已开始变成严厉的训斥,梦中的勇士最终也没有出现。
但是好在时间没有让艾丽茜亚成长为一个只爱做白日梦的乡下丫头,在势力的父亲对媒人的讨好声与对她一日又一日的训斥声中,她开始变得隐忍且坚强。
既然没有勇士来接我,那么就自己成为自己的勇士。艾丽茜亚这样想着,于是在艾丽茜亚十八岁那年,守备队再一次招募新兵时,她偷偷瞒着父母从家里跑了出去。
纵然是和平时期,艾丽茜亚笨拙的剑技也让守备队的队长大为摇头,但得知她会写字后,他的眼睛却亮了起来,破格的招募了艾丽茜亚处理镇上与苏希斯城之间往来的公文,艾丽茜亚的父亲得知女儿居然逃出了自己的掌控,气的跑到守备队里大闹了一阵,但是最后也没能成功的把女儿从这群他口中的野蛮人手里拯救回来,艾丽茜亚终于如愿以偿的得以逃避掉那些不如意的婚事,转眼俩年过去,艾丽茜亚在处理文职之余,也参加平日里守备队的训练,剑术也变得有模有样起来,守备队的队长——艾丽茜亚现在知道他名叫法德,这位四十几岁的豪爽汉子经常说要推荐她去苏希斯城的军部任职,但是艾丽茜亚有些放心不下体弱多病的母亲,始终没有同意。
但是战争降临了。
法德队长是第一批被调往苏希斯城的守备队士兵,后来在天定要塞战事第一次吃紧时,他们又被调往前线。
俩个月后,在刚入冬时,艾丽茜亚收到了苏希斯城发来的公文,那是一长串的阵亡名单,同时还有新的一份士兵的调令,艾丽茜亚看到上面熟悉的名字,那都是昔日守备队的同僚们,她捂住嘴避免发出惊叫声,继续忍住眼泪往下看,直到她看到了法德队长的名字。
当艾丽茜亚把这个噩耗告知法德队长的妻子时,这个在艾丽茜亚眼中一直温柔体贴的,会在队长执勤时给大家送来好吃的苹果馅饼的女人一下子就呆滞在了那里,紧接着泣不成声,艾丽茜亚不知道此时的自己是怎样的表情,她绷紧了身子,站在那里,女人的哭泣声仿佛是一个无形的黑洞在吸引着她坠入进去,她看到法德队长十岁的儿子跑了过来,不解的看着哭泣的母亲,艾丽茜亚知道法德队长年轻时候一贫如洗,他跑出去做了十几年佣兵,直到三十五岁才安定下来,娶了一个温柔的妻子,然而……
噩耗被挨家挨户的通知下去,在一个下午中,艾丽茜亚去了十几户守备队同僚的家,每次到来都让一个家庭中充满哭泣与悲伤,艾丽茜亚有些麻木的行走着,她仿佛觉得自己是死神的使者一样,给人们带来噩耗。
那一天,艾丽茜亚明白了所谓战争的意义。
接受到调令的十几个士兵整装待发,艾丽茜亚也在这之中,她没有对母亲说什么,只是简短的说自己要被调往苏希斯城,她知道身体不好的母亲不在外面走动,还不知道那些不好的消息。
然后她看见了许久未见的父亲。
她发现父亲一下子变得苍老了,她努力的把印象中父亲的形象与站在她面前的老头子对照起来,可是却失望了。
父亲走到她面前,艾丽茜亚知道消息灵通父亲肯定听说了那些早已传开的噩耗,不由得一时间失语,却看见父亲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伸出手拍了拍她军服的肩徽。
“照顾好自己。”他只说了这一句,然后转过身,走回了屋子。
艾丽茜亚看到父亲背在身后的手有些颤抖,一瞬间,她的眼泪落了下来。
与士兵们一起出发的还有法德队长的妻子,阵亡士兵的遗孀中只有她识字,她要去苏希斯的市政厅中领回大家的抚恤金,但原定出发的那一天,法德队长十岁的儿子却发起了高烧,艾丽茜亚不忍心逼迫一个刚刚失去丈夫的女人离开她生病的儿子,她让同伴们先行出发,而自己则是耽搁了一天才与法德夫人坐上前往苏希斯的马车。
这是艾丽茜亚第一次来到苏希斯城,她却没有心情欣赏城市的繁华,她陪着法德夫人径直来到城市中心的市政厅,在同卫兵说明来意之后,一位肥胖的贵族接待了他们。
“你们就是那些乡巴佬士兵的亲戚吗?”肥胖的贵族翘着腿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开口,第一句话就让艾丽茜亚皱起了眉头。
法德夫人显然没有料到会面对这样的开场,有些手足无措,她求助般的看向艾丽茜亚,艾丽茜亚把心中的不满按在一边,上前一步,“是的,我们代表阵亡士兵的家属来领取抚恤金,这是军部的批文。”艾丽茜亚从包裹中找出公文递了过去。
肥胖的贵族却没有接过去的打算,他摸出一把精致的小锉刀来,不紧不慢的修起了指甲,让艾丽茜亚伸过去的手僵在了那里。
“天啊,难道你想让我用手接你们这些肮脏乡巴佬碰过的羊皮纸?”半晌,肥胖的贵族结束了指甲的修理,看见艾丽茜亚还保持着递过来公文的姿势,不由得做作的惊叫了起来,不过他的目光扫了扫艾丽茜亚白皙的手,却露出色眯眯的眼神来,“虽然是个乡巴佬,但是手还是白的很嘛。”
“你!”艾丽茜亚在一瞬间气的按住了剑,想要一剑劈了这个肥猪。
“哎哎哎,你什么你,你想干什么,卫兵呢,这俩个乡巴佬要刺杀本贵族,快给我押下去。”肥胖的贵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大呼小叫的喊道,而门外站岗的俩个卫兵则冲了进来,拿着剑对着艾丽茜亚。
艾丽茜亚不知道在她身后,肥胖的贵族露出狡猾的笑容,她大声的辩解着,但是卫兵却不由分说的上来架她的胳膊。
“罗本爵士,这是在闹哪一出呢?”在艾丽茜亚挣扎之时,门口却传来一个平静的声音。
“哎呀,这不是城主大人,有失远迎,有失远迎。”肥胖的贵族站起身来,皮笑肉不笑的对着走进门来的中年男人行了一礼“这俩个乡巴佬是帝国的奸细,想要对本爵士不轨,幸好被我的卫兵拿下了。”
“我……”艾丽茜亚想要出声辩解,但中年男人对她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
“以罗本爵士的意思,莫非是怀疑要塞那边元帅通敌,把奸细放了进来,要不然帝国的奸细怎么能逾越天堑来到苏希斯?”
“城主大人说笑了,着怎么能乱说……”肥胖的贵族额头上出了一点汗来。“那,那他们不是奸细,但肯定是刺客,城主你知道的,我那斗技场生意可是招来不少仇家。”
“既然如此,她手里的那张公文,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是军部的火漆,你是在怀疑军部想要谋害你?来人,帮我请格雷特将军过来。”
“着……不必如此兴师动众,我,我可能是抓错了,快,放开她们。”肥胖的贵族额头上的汗更多了。
“好,既然爵士承认这是一场误会,那我也不必如此较真了,那么是该聊聊正事了,市政厅的卫兵是由城防军担任的,爵士公然带着私兵入内,可是对我这个城主有所不满?”中年男人的眼光锐利起来。
“怎么会呢……城主大人,我,我想起来还有点事,我先走了。”肥胖的贵族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低着头三步并作两步从屋子中溜了出去,俩个卫兵赶紧跟在他身后,一下子屋子中只剩下三个人。
“对不起,让你们受惊了,我是苏希斯城的城主维纶。”中年男人对艾丽茜亚低下头道了一声歉“那是罗本爵士,是一个无能的蠢货,他是为了找借口贪污掉抚恤金才这样做的,但他父亲罗德子爵是条老狐狸,因为他我一直没能把这个蛀虫拔掉。”
艾丽茜亚本来因为城主的亲自道歉而感到有些无所适从,但却听到贪污抚恤金,一时间脑海中回想起镇上那一个个破碎的家庭,一下子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即使这样,也能让他为所欲为吗?”话一出口,艾丽茜亚也被自己强硬的质问语气吓了一跳。
“对不起。”维纶城主却别过了头,错开了艾丽茜亚的目光。
艾丽茜亚看着维纶城主,彻底的失望了,她有些生硬把手里的公文递给对方,维纶城主接过来转身走到桌子前,拿起羽毛笔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沉默的把它交还给艾丽茜亚,艾丽茜亚接了过去,有些生硬的鞠了一躬,然后扶起受到了相当程度惊吓的法德夫人走了出去。
维纶看着渐渐走远的俩人,良久,他闭上了眼睛,紧紧的握住了自己的拳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