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嬷嬷进来的时候,裴云婠已经起床。
冬儿在为裴云婠更衣。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在这个散发着奢靡气息的隽云侯府里,裴云婠乐得被人伺候着。
反正有现成的享受摆在这里,裴云婠犯傻才会亲力亲为去累着自己不是!
“夫人因何事唤老奴。”万嬷嬷明知故问。
裴云婠露出一脸求助的神色,“万嬷嬷,您见识广,快教教我该如何做?”
“自古孝为先,可也有尊卑有别的说法不是?”
“我自己委屈些倒是不打紧,却是不能坏了侯府的规矩与名声不是?”
“万嬷嬷您可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裴云婠焦灼地四连问,她的话,考虑周全,显示出她并非不懂规矩,只是性子过于“优柔寡断”,因而才没有主意的。
万嬷嬷被裴云婠奉承得身心舒畅,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夫人放心,此事老奴已经让人去禀报侯爷了,侯爷自会有决断。”
当然,决断的并不是在扮演苏隽彦的浮光,而是管家忠伯。
苏楚昇不在隽云侯府,但侯府里的下人都是他的人,忠伯则是这些下人的头子。
忠伯的决断就代表了苏楚昇的决断,并且,还左右着浮光的决断。
裴云婠听得露出一个松口气的模样,“有劳万嬷嬷了。”
“夫人言重了,这是老奴应该做的。”万嬷嬷从昨日到今日,心中对裴云婠的好感在一点点地积累。
其实,万嬷嬷等人也就是想要看看裴云婠到底如何应对而已,倒是不会真的眼睁睁地看着裴云婠去给裴二柱等人请安的。
这些人不仅身份不及裴云婠不说,还根本不是苏家的人!
虽是裴云婠的亲爹娘爷奶,但裴云婠已经是苏家的媳妇。
也就断然没有裴家人到了苏家作威作福,还让裴云婠这个苏家的当家主母去给娘家人请安的道理。
再者,裴云婠现在是隽云侯夫人,她的一举一动都代表这隽云侯府。
若是裴云婠丢了面子,既是丢隽云侯府的面子。
万嬷嬷这些人,心里都是清楚得很,也就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很快,锦程院那边派人来传话,说是让裴云婠过去用早饭。
自打昨日搬进了隽云侯府,裴云婠虽然人不住在锦程院里,但她昨日的中饭和晚饭都是被叫到锦程院里去吃。
再加上今日的早饭也要到锦程院里去吃。
裴云婠就因此猜测大概苏楚昇不让她与“苏隽彦”同住,却还是让二人一日三餐同在一起吃。
没有说如何处理感恩院里的人,只是派人过来传早饭,裴云婠猜测可能还有对她的考验。
果不其然,当裴云婠到了锦程院里的花厅里时,看到裴二柱五人都在。
五人昨日皆是衣衫褴褛,狼狈不已。
今日却是大变了样,一个个都穿得人摸狗样,再配上几人周身的气质,妥妥地像是一群来自暴发户家的大傻老爷们娘们。
没办法,相由心生。
这些人此刻就觉得自己是从狗窝里跳到了金窝里,脸上全是那种鸡犬升天般的洋洋得意之色。
甚至是恨不得向全天下昭告他们过上了富人家的生活,好吃好喝还有人伺候着!
此时“苏隽彦”还未到场,一行人包括裴云婠都还不能落座。
裴老婆子看到裴云婠来了,上前就抡起手,想给裴云婠几个巴掌,以教训她今早上不去给她们请安之事。
在裴老婆子等人看来,裴云婠今日敢不给他们请安,明日就敢对他们做别的不孝敬的事。
裴云婠就是欠收拾,不好好收拾收拾她,她就真的会胳膊肘往外拐,不记得自己还姓裴!
见到裴老婆子抡起手掌,裴云婠就巧妙地侧身躲开了,并且,她还将身后的春儿拉上前,挡在了她和裴老婆子之间,以便演出自己的“害怕”。
这种时候,不适合理论,而裴云婠为了扮弱,就只能躲。
裴老婆子抡起的第一巴掌没落到实处,扑了个空,当即恼火不已,就立马抡起手打下了第二巴掌。
裴老婆子打人打惯了,一巴掌下去若是落了空,她会随即就打第二巴掌。
并且,也就是因为她的第一巴掌没打中,她就会恼火对方竟然敢躲她,第二巴掌就会打得更是发狠。
那些遭到裴老婆子打的人,不躲,乖乖受着,挨几下可能就会让裴老婆子消了气。
要是谁敢躲一下,结果必然是要遭到裴老婆子变本加厉的打,甚至是往死里打的那种!
以前的裴大柱与王氏,还有裴二柱家的那六个女娃娃,就是这般挨着裴老婆子的巴掌长大的。
因此,猝不及防被裴云婠推到裴老婆子面前的春儿,就这么硬生生地受下了裴老婆子打的这第二巴掌。
春儿当即感受到脸上一片火辣辣的疼,嘴里还涌出一股血腥味,耳朵边嗡嗡直响,整个人身形不稳就要晕倒,还是被裴云婠扶住了身形。
春儿的左边小脸上,一个血红的手指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现,嘴角也渗出一丝血迹。
“啊……”裴云婠吓得尖声大叫,她确实有些惊讶,因为她没料到裴老婆子会看也不看眼前的人,就这么立即给春儿来这么一巴掌。
并且,裴老婆子这巴掌,用了十成的力气。
由此可见,裴老婆子有多狠。
同时,也说明裴老婆子至今仍然没把裴云婠放在眼里,不然她何至于睁眼瞎一般将第二巴掌打在了春儿的脸上。
当然,还有可能是裴老婆子按着以往习惯,料定裴云婠不敢躲太远,因此才这般自信满满。
裴云婠还很是好奇,她昨日见着的裴老婆子还需要靠拐杖才能站稳,今日不仅不用拐杖就站得稳稳当当,还能使出这般大的力气打人。
难道昨日是装的?
裴云婠昨日并未认真瞧这几人,只稍稍随意地瞟了一两眼,因为她嫌他们辣眼睛。
所以,也既有可能是她没有发现裴老婆子几人是在装惨。
“啊……疼……”被打蒙了的春儿,到得此时才发出一声呼痛的尖叫。
裴云婠看着这般惨状的春儿,心中颇为歉意。
她只是想拉着春儿挡一挡,因为她以为裴老婆子不会打春儿。
“春儿,对不起,对不起……”裴云婠状似慌乱,却也是诚心地向春儿道歉。
跟在后面的万嬷嬷和夏儿、秋儿、冬儿见状,纷纷愤怒地看向裴老婆子。
虽然裴云婠拉着春儿挡在身前,万嬷嬷几人也看在眼里,但她们却也能理解裴云婠当时着急忙乱中的自我防护与躲避之举。
而此刻裴云婠又在放下身份向着春儿道歉,万嬷嬷几人更是不会怨怪裴云婠。
毕竟主仆身份之间是鸿沟,而裴云婠这个主子却愿意给一个仆人道歉,已经很是让人折服了。
“放肆!隽云侯府也是你们这些乡野贱民可以胡乱撒野的地方吗!”
万嬷嬷不愧是在高门大户里摸爬滚打多年的老人了,身上有种长期伺候在身份高贵之人身边而浸染来的威严气势。
因此,万嬷嬷的一道呵斥,吓得裴老婆子双脚发软,当即跪伏在了地上。
裴老婆子也没想到她的第二巴掌会打到春儿的脸上,一时心里有些慌张。
高门大户里的婆子丫鬟比主子还不好得罪,因为这些人尤其心胸狭隘,最是喜欢报复人。
类似的话语,裴老婆子这几年在耀京城里的各处辗转流浪时,也是听过的。
所以,特别是听得万嬷嬷的呵斥,裴老婆子就更是担心会报复了。
然而,裴老婆子转念一想,她都已经住进隽云侯府了,有大孙女与孙女婿罩着,她干啥还要怕一个老嬷嬷?
于是,裴老婆子把心一横,又从地上爬了起来,“你这老仆妇吼什么吼?俺是这里的主子,你不过是一个贱奴婢,竟然敢对俺大喊大叫!简直是反了天了!看俺不撕烂你的嘴!”
裴老婆子说着就果真上前要撕万嬷嬷……
在这耀京城里四年,因着投奔不成苏隽彦,裴老婆子对于打听高门贵族里的事情就格外热衷。
她想着知道得越多,说不定就越能找到法子见到苏隽彦。
因此,裴老婆子听到许多高门贵族里的事情后,就用她自己的大半辈子当农妇的经验,加以理解,就得出些“四不像”的结论。
就好比今早的让裴云婠去请安一事,就是裴老婆子以她先前的所见所闻,而想出来的要给裴云婠立规矩、下马威的招数。
这个招数,真真是裴老婆子脑海中那一个个的“四不像”招数里特别典型的一个了。
再好比现在裴老婆子要撕烂万嬷嬷的嘴,也是她太高看了自己,还真敢把自己当隽云侯府里的主子。
万嬷嬷被余老婆子的这一句话怼得心口疼,她当了大半辈子的奴婢,都还是第一次被人骂做“贱奴婢”。
并且,对方还是一个粗鄙的村妇。
这让万嬷嬷如何不气?
想她伺候过那么多个金尊玉贵的主子,没有一个不是对她赞赏有加的。
她这辈子,以往何曾受过这般侮辱?
人在愤怒至极的时候,就算是再理智的人,也有可能做出些不理智的事情。
万嬷嬷就算是一个见过大风大浪的老奴仆了,但她面对裴老婆子的辱骂,当即也不淡定了。
所以,在裴老婆子扑过来的时候,万嬷嬷不是退开躲避,而是迎上去。
于是,两个年级相差不多,人生经历与涵养却是千差万别的五十多岁老妇人,上演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厮打。
揪头发、扇耳光、抓挠脸、拳打脚踢……
最后实在累得没力气了,就吐口水。
女人之间的掐架撕逼,不会武功就只限于这些最简单粗俗的招数了。
况且,越是不会武功,打起架来也就越是随意,没得底线,不论章法,只图过瘾。
万嬷嬷这辈子第一次同人掐架,没有经验,全靠一股愤怒而自学成才。
而裴老婆子的各种下贱招数,也让万嬷嬷开了眼界,当即学为己用,报复回去。
如果说,万嬷嬷最开始同裴老婆子掐架,是因为出离了愤怒,那么,越打到后面,反而是一股好胜心在支撑着她。
丧失理智的万嬷嬷,到得最后,脑海里唯一的信念就是她一定不能输给裴老婆子这个乡下村妇。
在场围观的人,看得目瞪口呆……
所有人都忘了要上前劝架一事。
当然,裴老爷子、裴二柱、赖氏、裴小柱,四人却是见怪不怪的。
以前还住在大富村的时候,裴老婆子就是十里八乡都有名的泼妇。
会骂会打,外面谁都打骂不赢她。
裴老婆子也只在裴家遇到了同样实力强劲的对手,那就是赖氏。
所以,远近的乡民们都常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裴老婆子和赖氏,注定是要当婆媳的。”
眼看着裴老婆子这般闹腾,裴老爷子等人既不不劝架,也不帮忙。
左右是“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人在隽云侯府,想要作威作福也不能全部人都出动。
此时还未站稳脚跟,万一惹急了侯府的人,把几人全都扫地出门的话那,可就不划算了。
裴老婆子就是几人的开路人。
若是她闹得好,以后就变本加厉。
若是她闹得没讨着好果子吃,几人就站出来说情,然后暂时也就先收敛些,以后再寻着时机试试水。
这般算盘,五人在从大富村离开后就开始打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