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啼院霓姬房内,此刻春宵帐暖,香烛燃至一半,整间房间云雾缭绕香气扑鼻。
霓姬并未回答大王爷的问题,只是正对着他开始宽衣解带。眼见着霓姬身上只剩下最后一件红锦内袍,凹凸有致的身体在轻薄的内袍之下根本无法掩饰,可眼前的大王爷却仍是正襟危坐,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王爷觉得,是齐帝和摄政王,您对阵谁的胜算大一些?”
呼延良旋着指间的酒樽,嘴角一勾拼出一个阴冷的笑容:“有所为有所不为,若非十足把握,本王不愿动手。”
霓姬看着面前的男人,九五之尊之躯,近乎完美的五官。若是眉眼间冷傲的戾气少一些,不知是多少女子魂牵梦绕的如意郎君。
“那宿北镇,王爷还不是中招受了伤?”宿北镇呼延良追踪傅茹娘后与塔城高级别行使对阵,手下无一生还,若不是他自己武艺高强恐怕就要命丧宿北荒山之间。
“秦岚岚、傅茹娘、叶可卿,都是你们南齐的人?”呼延良也承认那日确实是自己冒失了,只是白白可怜了那些殒身的大王府侍卫。
霓姬整个人倚在大王爷的肩头,似是有气无力地笑了几声:“南齐的手可伸不了如此之长,她们三人背后自然是另有其人。”
大王爷嗯了一声,伸手拂开胸前散着的女人内袍的宽袖布料。
“不如王爷陪妾身一晚,妾身就告诉您究竟这西京谁人是您最大的敌人?”
“不必了。本王还不到需要出卖肉体换你一个女人的情报的地步。”
“哎,王爷您这就无趣了。您可以看不起霓姬,但是我霓姬在南齐,那也是千金不换的头牌。”霓姬自讨没趣,将方才褪去的衣服一件又一件穿了回去,很快又收拾妥当坐到了桌前,“既然如此那妾身到真不如去转投了四王爷,毕竟四王爷来者不拒不是?”说完话,霓姬为自己斟满酒,一饮而尽后眼神略有深意地看着大王爷。
呼延良是何等聪明之人,当下便懂了她的意思。他剑眉一挑,将酒樽搁下:“果然是老四?”
“知人知面不知心。王爷您是刚正不阿的,可有的人虽是浪荡可这心思却一丝一毫也没少动。”霓姬细细瞧着大王爷的神色,似是并不惊骇,俨然一副早就觉察了的样子。
“王爷莫不是早就知道了?”
呼延良没吱声,拇指上的玉谍旋了旋,过了许久饮了无数杯酒之后才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本王该早些察觉的。”
四年前,曾被自己搭救过的秦岚岚出现在四王府时他起了疑心;三年前,温都旧案之后消失已久的林如霜突然出现在四王府时他起疑。这三四年之间,有许多朝堂上下的纷争,明着似是呼延朗与九公主的手笔,可待呼延良细细忖度却总觉得背后似乎有更晦暗的一双手提着手中线。直到秦岚岚的玉镯与林如霜的失踪,直到呼延禹诱导温瑜发现林如霜的身份,直到宿北镇事发时机位所延误上报,直到宿北镇呼延良看到傅茹娘死后胸前象征着烟花女子的五瓣梅花,直到查清陈云之的底细,直到叶可卿的出现,直到他在叶可卿的胸前也看到了烟花女子的五瓣梅花。
这一步一步,呼延良不是没有察觉。他的觉察恐怕已足有三五年,他的防微杜渐或许也足有三五年。许是他不愿面对也不想面对,事关自己的亲生弟弟时,呼延良不得不承认,他终究还是手下留情了太多。
“王爷重情重义,可惜自古王室为夺天下总是难免手足相残。”霓姬看了看大王爷皱着的眉头,安慰了一声。
“为什么帮本王?”尽管呼延禹的事他不需要霓姬提醒才能认清,但呼延良眼下还是想知道为何一个南齐舞女要将呼延局势告知于他。
“若我说我钟情于王爷,想以此阴谋换王爷恩宠,王爷信么?”霓姬声音嫩得可以掐出水来,千娇百媚地眨着眼睛抿着笑。
“不信。”
“那王爷不如当做是为了我南齐命脉吧。毕竟您若得势,对我南齐才是最为有利的。”
“齐珩教你说的?”呼延良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
霓姬不回话了,只是静静坐着,呼延良似乎也并不关心她的回答,并不抬眼看她。霓姬走到古琴台,拨弄着琴弦婉转歌声相和,莺啼院内瞬时余音绕梁。
她抚琴,看着面前英俊的男人一杯接着一杯地饮酒,悠悠开口:“其实有时候我很好奇,温瑜她究竟是大度,还是……根本不在乎?我不相信,会有女人这般豁达,豁达到自己的夫君夜宿他处,却丝毫不为所动。王爷您说,她爱您吗?”
呼延良在心里险些要笑出声,面子上却还是拘着。大度?自己出府前可是将行程时间统统交代了一个稳妥,足足哄了一个下午,这才换了今夜里这出戏。
“她爱不爱本王,本王不在乎。自古帝王家,不都是这样。不就是占有,控制,利用,算计。你以为你们齐珩的皇宫后宫里,又有多少女人是真心爱他?呵,你倒是爱他,可是他愿意娶你吗?”
霓姬被戳到痛处,琴音中断,指腹被琴弦勒得生疼。她忍着痛,重新继续弹琴,再听琴音却远不如方才婉转柔美。
“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一曲终了,霓姬再次靠近大王爷身侧。她跪在大王爷脚边,撩着衣袖身体有意识地向他倾斜着,替他又将酒樽斟满。
呼延良一抬眼,正撞上霓姬勾引的眼神,身体往后让了让,自觉地留出了距离:“你说说看,你觉得温瑜是什么样的女人?”
呼延良谨慎地动作被她尽收眼底,仿佛自己是要勾引他的狐狸精一般敬而远之,霓姬不恼:“她是个美丽,聪慧,果敢,识大体的女人。不得不说,确实是王府正室王妃的首选,想必大王妃定是王爷的贤内助吧。”霓姬如实说了这几次相遇对温瑜的印象,她想温瑜这样家世显赫又蕙质兰心的,的确是王公大臣们的最优选择了。
“美丽,聪慧,果敢,识大体,似乎说得都没错,但是又不全对。这样的女人呼延国多了去了,但是温瑜这全天下就一个。”大王爷提起她,音调都变得柔和了些,“她啊,其实也没多聪明,总是给本王惹出个烂摊子;也算不得体贴,有时也是很胡搅蛮缠,要本王哄好一阵子;旁人看着确是待人确是温柔和善,但是心里可是不饶人的乖戾,活脱脱像个小野猫。”
呼延良醉了,嘴里呢喃了好些话,初听起来似是抱怨十分嫌弃,仔细一听,却满是浓浓爱意。
仿佛唯有谈到温瑜,他的神情才会有些许波动。这样的波动,纵使是方才谈及四王爷的阴谋时,都不曾在大王爷眼里见到的。
霓姬突然理解了齐珩的处境。大王爷与王妃之间的伉俪情深,宛若一团浓烈燃烧的火焰,除了他们二人,其余人根本无法靠近。
来呼延之前霓姬问过齐珩,呼延国的大王爷盛宠王妃究竟到什么地步。齐珩陛下只淡淡然说了一句,呼延良能为温瑜死。初听此言时,霓姬并不相信。她不相信声名远播的骁勇王爷会为区区一个女人而舍弃身家性命。可来呼延这些日子明里暗里与这大王府接触下来,霓姬才终于知道齐珩所言不虚。
又何止万贯家财功名利禄,何止是身体发肤身家性命,何止是江山社稷呢。
霓姬见惯了“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的场面,恍惚间竟忽觉这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执念颇为感人至深。
白驹过隙,忽然而已。若此人世间匆匆,能遇此番倾心良人,也算得上不虚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