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瑜从青檀的宅子里回来时,王爷与韩大人已经到了,两人正在商议着什么,温瑜走过去听,方才听懂原委。原是青檀在典礼司当差,受命督办陇南郡州的春祭典礼所用物资供给。陇南郡州岭区内有大批羚羊生活,此次春祭礼陇南郡州按规矩应献上羚羊几十只用于祭礼后的春猎赛。可谁曾想,这青檀前脚刚走,后脚度支司运往陇南偿付这几十只羚羊费用的银子就没了。机卫所负责监察五司,这当下便认下了青檀中饱私囊,便要革了职扭送典刑司。
“几十只羚羊,度支司拨了多少银子?”温瑜听着诧异,不过是几十只羊,就算是再名贵的品种,能值几多银子?
“几十只羚羊也不过白银十七八两。”韩尚维答道。他这方从机卫所主事的位置下来,便遇上了这种事儿,被查办的还是青檀。
“那不对啊,左右不过十几两银子,就能闹到抄家的地步?”温瑜刚从青檀家里回来,那架势,绝不像是个十几两的案子。甭说是大王府和韩府,就是青檀也绝不是缺那十几两的人。这案子,明摆着便是有人故意为之。
呼延良倒是一直没说话,温瑜看了看他的表情,但也不似生气的样子,试探性地问道:“怎么?难不成是冲着大王府来的?”
呼延良听见温瑜这么问,这才开口,话却是对着韩尚维说的:“你的心思同你家老头子讲过了?”
我的心思?韩尚维方才醒过神来,大王爷说的该是自己对青檀的心意:“没讲过。”何止是自家的老爷子,韩尚维连自己都尚且不完全清楚自己对青檀的心意。
就算没讲过,以韩尚书的手段,揣测个自家儿子中意的人也不是什么难事。韩尚维前一个月几乎隔三差五的就往大王府里跑,除了同大王爷交好的缘故,明眼人有几个看不出来这位小韩大人心里对典礼司青檀大人揣着的心思?大王府里里外外人多眼杂,保不齐哪个就传到了韩尚书耳朵里。
大王爷懒洋洋地站起来,冲着韩尚维使了个眼色:“这事同我大王府无关,你自己的女人,自己去捞。”说罢,便牵着温瑜进了书房。
韩尚维当下已基本确定,青檀的事同自家老头脱不了干系,这便快马先去典刑司捞人。虽说自己如今没了官职,但也没人敢拦,韩尚维一路畅通的到了典刑司尚书堂。新官上任不久的马易见着来人,叫了声韩大人作了个揖:“小韩大人,今日来典刑司有何贵干?”
“马大人,下官要向您保个人。”韩尚维毕恭毕敬地回。
“韩大人但说无妨。”马易是个官场万金油,比不上韩尚维这种世家公子,没有随心所遇的资本,从底层靠左右逢源一路摸爬上来,最会的就是察言观色和见风使舵。
“典礼司,青檀。”
马大人这下便为了难,这人是今天刚送来的,信王府韩尚书特意交代了务必从严。这眼下小韩大人又来保人,韩尚维同大王爷交好这西京谁人不知,那这身后便是代表了大王府。信王府与大王府,自己是哪个都得罪不起。“韩大人,这位青檀大人,怕是有些难办。”
“难办,指的是信王殿下那边难办么?”这手笔,韩尚维一猜便是父亲大人所为,“若是为了家父的面子,马大人不必多虑,人我今日先保出来,家父那边我自己去说,保证不连累大人。”
见着马易还在犹豫,韩尚维又向着火里添了一把柴:“马大人该不会忘了,自己是如何坐上这尚书的位置了吧?”若不是有大王爷提名马易为典刑司尚书,此时的马易指不定还在哪个监牢里提审犯人呢。
“大王爷提携之恩,马易没齿难忘!”马大人鞠了一躬。韩尚维话里的意思很明显,昨个儿他大王爷能将你送进尚书堂,明个儿若是有不如意的事,便也能将你从这尚书堂内逐出去。
“也好,毕竟是机卫所送来的人,韩大人带走,也不算失了规矩。”马易当下给自己找了个好借口,便算是把这烫手的山芋处理掉了。
韩尚维跟着狱卒进了监牢,见着了青檀。韩尚维上下打量了一圈,似乎并无外伤,想来也是没敢用刑。狱卒将青檀的手镣脚镣解掉,示意青檀可以同这位韩大人离开了。青檀活动了一下被拘了大半日的手腕脚腕,只淡淡说了句银两不是她占下的。韩尚维自然知道不是她所为,回问了句伤到没,便带她上了马车。
将青檀送回了家,韩尚维紧接着便是要去探探自己这位父亲大人到底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
韩尚维跳下马,一路往兵马司里冲。众人都知道此乃尚书大人的公子,只敢喊着小韩大人,无人敢拦。尚书堂内,韩尚书光是听着堂外的一阵喧嚣,便知道是自家那令人操心的逆子找上了门。
“父亲大人,为何为难青檀?”韩尚维开门见山,并不准备绕弯子。
“为难?不过是秉公处理,何谈为难?”
“您的手伸得未必太长了吧,兵马司何时也管起祭礼和银两的事了?大王府的人也敢动,就不怕惹怒了王爷?”
“你我皆是臣子,职责就是为陛下分忧的。有人做了错事,于国有害,自然要管。大王爷是明白人,不似你这般小不忍而乱大谋。”韩尚书虽已鬓发灰白,但并无龙钟老态,说话间仍是中气十足。
“父亲大人倒也不必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有什么事情,倒不如直接对着自己儿子来。”
韩尚书搁下手里的东西,捋着灰白的胡子:“那行,那为父今日便问你,这个姑娘,你是当真喜欢?”
“总好过安平公主。”韩尚维眼下确实是很难说多么非青檀不可,只是接触下来觉得她性子有趣人也不错。前些日子在她屁股后面追了一阵子,自己半是为了多接触接触,半是为了找个幌子将聘驸马这事给阻隔过去。可今日听说青檀出事,那一瞬间,韩尚维心里好像有点慌张。那份慌张,是骗不了人的。
兵马司尚书堂门窗大开,四面通透。老人精神矍铄,挥了挥官袍衣袖,伸出手指捻出官袍袖摆上落着的一根白发,拿到眼前看了看,缓缓说道:“若是我这个当父亲的执意不同意呢?”
韩尚维也是毫不退让地回了一句:“这么多年了,您不同意的事情,我哪一件也没少做。”
一时间,尚书堂内只剩下老者深深地叹气,过了一会,韩尚书又开口:“若是你不愿意娶安平公主就算了,只是这青檀,决不能入韩家家门。”
“父亲究竟是单单不同意这青檀,还是压根看不上儿子我自己做的选择?是不是无论是官职还是嫁娶,只便是要顺着您的意思,全然不顾我的喜恶?”
“有些事情可以由着你来,有些事情不行。这青檀的事情,没得商量!”
“父亲是嫌青檀来历不明?还是嫌青檀不是世家之女,没有靠得住的母家支持?”
若青檀单单只是出身不好,韩尚书又何必如此生气。韩尚书又叹了一口气,脑中回想起五年前记忆中的那张脸。韩尚维当时人微言轻,也许只是匆匆几面,并未留下深刻印象,但韩尚书可是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忘怀。
“若是父亲嫌弃她出身不好,那我收了妾如何?”韩尚维知道青檀的性子自然是不肯做妾的,自己也没打算收妾,只是试探一下父亲的意思。
父亲仍是不松口,死死地坚持着一个原则:“不行。青檀绝不能入我韩家家门,做妾,就算是做同房丫头、陪寝侍女都绝对不行!”
韩尚维不知为何父亲对青檀此事如此执拗。
父子两人话不投机,又争辩了几句,韩尚维便忿恨地甩袖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