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委任的韩尚维带了几个得力的手下,即日便开赴陇南。一路快马加鞭,路上耗了三日,这才到了陇南府。陇南知府叶大隆听说提督大人今晌午便到,一早便派了人在城门外候着。韩尚维同来接的官差碰上了面,直接来了府衙。
“韩大人,韩大人。下官有失远迎,还请韩大人莫要怪罪。”叶大隆急匆匆地从府衙里提着官袍跑出来,“韩大人这一路车马劳顿,下官已命贱内收拾好了府上的西跨院,大人今日便可先歇息。”叶大隆挺着略有发福的肚子,红光满面的脸上笑出了许多褶。
韩尚维缎面青袍,五寸珠银缎面束腰,俊朗清雅。手中一把柳叶剑轻轻一推,示意叶大隆不必拘礼。
叶大隆这才细细端量起这个西京派来的年轻人,看年纪与自家儿子相仿,奈何人家已是国君眼前的红人,而自家的儿子却连考三年连个功名都未谋到。果然是天子脚下好做官,叶大隆开始盘算起送儿子入西京的事。
韩尚维现在可没心思休息,只想着尽快找到蛛丝马迹。毕竟路上耽误了时间,眼下很多证据再拼凑已经很迟了。
“叶大人详细说说这官道劫案是怎么回事吧?”韩尚维跟着叶大隆进了府衙正堂,当仁不让地一屁股坐在了正堂首位。
叶大隆的官位远不及自己,更何况他又是国君钦点的御差,韩尚维自然是没把这个肥头大耳的地方官看在眼里。
叶大隆没料到这年轻人毫不客气,看了看他神色倒是颇为坦荡,心里觉着不爽快又不好发作,只叫了属下来禀报了先前查办的结果。
“四箱金银,加上四个实心沉木箱,足有数百斤重。十二名押运士兵,个个都是度支司在册的护卫,竟然无一生还。叶大人,觉着这是陇南山匪所为?”
“这……陇南山岭内确实常有流寇。”
韩尚维冷着眼不为所动:“既然这样,那便带本官去看看押运士兵的尸首吧。”
“这天热,估计尸身已经腐烂了,韩大人还是不要脏了眼。尸体仵作已经验过了,都是刀伤,没什么特别。”叶大隆呵呵一笑,冠冕堂皇道。
韩尚维可没错过叶大隆说完这话偷偷递给一旁手下的眼神。
“没什么特别,那更是要看看。如此大案,怎么可能没什么特别?本官从小就从这死人堆里过,什么脏不脏的,没那么许多禁忌。”
提督大人这么说了,若再是不让看,倒真显得叶知府心里有鬼了。
叶大隆只好带着几名属下一起去了陈尸房。
十二具尸首叠放着,在如此高的气温之下,满屋皆是尸臭味。刚踏进门口,叶大隆便干呕着跑了出来,直扒着门柱稀里哗啦干呕。
韩尚维看了看尸首虽然已经腐烂,但是身上根本没有仵作验过伤的痕迹,这便确认叶大隆说的不过都是些应付的场面话。陇南府衙的仵作被喊过来,颤颤巍巍地看着叶知府不敢进来。韩尚维看着那仵作甚是惧怕叶大隆的样子,厉声将他喊了进来,自己就站在旁边监视着他。
仵作这才开始查验伤口,可惜时间太久,肉皮已经腐烂得差不多了。许多表层的伤,都已验不出了,但白骨上的斫痕还是十分明显的。韩尚维顺着仵作的刀口看过去,这肩骨上的断痕极深,且刀口圆钝。
韩尚维当下心里便有了底,解开盖着脸的方巾,揩了揩手,随手扔在这死人堆上,便踏出了门。叶大隆见这韩提督出来了,忙凑近了,一脸谄笑:“韩大人,验出了什么?”
韩尚维掏出一把小剔骨刀,手指蹭过刀刃,阴冷着道:“验出了你叶大人龟玉毁椟。”说罢,韩尚维便拂袖而去。
看着韩尚维的脸上被剔骨刀的刀刃寒光折射出的嗜杀的神情,配上他阴冷的声音,叶大隆只觉得当下脊背发凉,双腿瘫软。
决不能坐以待毙!看着韩尚维离去的背影,叶大隆心里开始紧锣密鼓地盘算。
韩尚维走后便带着手下几个人直接出了城,到了官道上的事发地。官道上每日车马来往,银车的车辙印早就被后来的车辙印记覆盖。韩尚维前后张望了一圈,更觉事情过于蹊跷。
案发之处位于官道中段,既不是岔路又不靠近密林。道西侧是陡坡,陡坡下便是梯田;道东侧是数十米的绝壁断崖,断崖上是荒芜的农田。几百斤官银,在此处凭空消失?无论是梯田还是绝壁,都是极难将四大箱官银浑不知鬼不觉运出去的。
若真是悍匪,为何不选十几里外的密林深处?而偏偏选这四处毫无遮拦,上下又难运出的地方?着实情理不同。
结合方才在肩骨上看到的刀口斫痕就更加蹊跷了。悍匪兵器混乱冗杂,多是些不入流的宽刀或短剑。这些刀刃软,砍骨时容易卷刃,是断然形成不了这种刀口斫痕的。而官差的兵器由兵马司统一配给,质硬,刀刃口扁圆,这才能形成那种尸身上的刀口斫痕。
韩尚维心里盘算着,攀着东侧的绝壁登上了东侧荒废的农田。这数十米的绝壁,韩尚维这样的轻功,孤身一人上来都不算自如,更何况是个草贼小寇,还要搬运数百斤的金银。韩尚维俯身四处看看,这绝壁边缘也并无任何绳索钢爪痕迹,大概可以确定银两一定不是从绝壁这侧运出去的。
再去看看西侧梯田,眼下正值棉花苗种播种时期。陇南府较干旱、但光照充足,因此农户常种棉花,棉花耐旱喜光,在陇南产量极高。韩尚维小心地蹲下来,拿着随身带着的剔骨刀翻了翻土,对应的这几米见方的田里并无新土,棉花中又完好无损生根发芽着,足见并无重物碾压过。如此想来,银两也一定不是从梯田这一侧运出去的。
官家兵刃,官道当中,凭空消失……韩尚维心里忖度着,眼见着日落西山,便带着手下人暂且打道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