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国君从长平宫坐着步撵移步长安殿,长平宫中虽是已经将国战之事作出定夺,可是祥瑞一事,他还是如同一粒石子梗在五脏六腑中一般,心里颠倒得难受。
一步一步,温瑜这妖女的身份似乎是逐步坐实了。
先是陈云之说出了温都祥瑞与天下之女的事情,紧接着九公主的事情就在旁敲侧击地提示着温瑜与塔城的关系不清恐有负于呼延,说来也巧,第二天早朝,这粮道的消息便传到了呼延国君的耳朵里。
国君自然不会知道,九公主三更前刚拿到的粮道被烧的消息,紧接着当机立断就准备了说辞进长安殿面圣。
于是,国君心里自然而然地将粮道被烧与出征祥瑞一事联系在了一起。如此以来,温瑜便成了不得不杀的呼延凶兆。
她的命,对其余人也许是祥瑞,但至少对呼延国君来说,是极端的凶险之兆。
“去大王府。”呼延国君一声令下,贴身跟着的六位护卫齐齐精神紧张,立刻开始调派人手准备马车。
国君出宫乃是大事,一行数十人浩浩荡荡地自中宫门而出,一路护卫着到了大王府门口。先头的护卫早已将消息传至大王府,待国君马车停在大王府门外,国君由护卫搀扶着踩着车夫后背走下马车之时,温瑜已经率领全府上下在府门口俯首等待了。
温瑜按照位份行了礼,引导着国君往院内走。
自呼延良十八岁成年封王离开皇宫之后,呼延国君来自家儿子府邸的次数也不算多,每次也是匆匆地来匆匆地走,这一遭倒是有了闲情雅致好好看一圈自己这个儿子的府邸。
国君看着正堂陈设的画屏、挂画和博古架上琳琅摆着的文玩,尤其是在一副南齐山水画大师的江南山水图前立着看了好久。
“陛下,这画有何不妥?”
“此生不睹江南月,来世祈为江南客。黄山大师的江南山水图,想不到竟然在良儿府中收藏着。”这幅画呼延国君早年间听闻,差遣人暗地里去南齐寻过许多次皆未寻到,原是早在自己儿子府里了。
“父皇若是喜欢,那便今日一并带走便是。来人,把这山水图替陛下收好。”说着,温瑜指挥着府里下人将悬着的画取了下来,放入卷轴中交给了一旁候着的御前护卫。
呼延国君自然说不上开心。一幅画事小,背后隐藏着呼延良的势力才是大事。自己还坐在这皇位上,自己的儿子却成长得比自己势力更为强悍,作为一国之君,说不担心疑虑肯定是不可能的。
为父为君者,是不能接受自己的儿子在自己健在时就如此这般脱离掌控的。掌控欲,算得上是皇权最鲜明的特征之一了。一国之君想控制王公贵族,控制文武百官,控制天下黎民。
“你们都下去吧,朕有话要同王妃说。”国君挥挥手,侍卫与大王府的下人齐齐跪退,书房门合拢,房间内便只剩温瑜一人面对着呼延国君。
他在正座上坐下,看了一眼手边的茶盏没有动作。半晌,他徐徐拿出一个青花小瓷瓶放到桌上,慢悠悠地开口:“温瑜,朕的意思想必你也都明白吧。”
温瑜抬眼看了看他手边的青花小瓷瓶,心中自然明白了大半,也难为国君还专程带着毒药来王府里来赐死。
“陛下当真就这么想要臣妾的命?”
“朕要你死。”
温瑜在国君右手边下方的黄花梨木圈椅上坐下来,笑吟吟地看着呼延国君,看着他已是壮士暮年垂垂老矣之姿,看着他鬓角眉间的白以及他颜面上的皱纹和疲态。
“陛下究竟是不信任臣妾,还是不信任王爷?”温瑜柔柔一笑,从袖口掷出一粒铁锻珠,正中那青花小瓷瓶瓶口。瓷瓶歪倒着滚下桌案,一声炸裂声之后化作了地上破碎的瓷片,里面的毒酒汨汨地流了出来。
“陛下怎么就不肯信,留我一条命,能保呼延国运兴隆呢?”
“陛下怎么就又是不肯信,这皇子之中,唯独我家大王爷,才是最没有贰心的呢?”
温瑜缓缓起身走到破碎的青花瓷瓶前蹲下来,捡起一块锋利些的瓷片,眉眼含笑地划开自己的手指,鲜活的血瞬间滴下来:“至于我的命……”
温瑜话还没说完,传来一阵紧促地敲门声,门外御前护卫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焦急:“回陛下,贵妃娘娘胎像不稳,怡康宫那边差遣人来寻陛下去看看,陛下您看?”
“怎么昨晚朕去的时候还好好的,这一早上就胎像不稳了?”
这个小皇子可是万众瞩目,呼延国君老来得子记挂得厉害,于是一刻也不敢耽搁这就调配护卫准备返回皇宫。
至于温瑜还未说完的话,对比起笃安贵妃肚子里的龙种来说,已经无足轻重了。
呼延国君留给温瑜一个令人恶寒的眼神,转身拂袖离开了大王府。
待温瑜眼见着国君卫队浩浩荡荡地在街口消失,转身令人关闭了府门,将府里人都召集在了院内。
“今日陛下到王府的事情,半字也不许再提起,特别是不许海东青告知王爷。”补给中断之后呼延良想必在前线已经足够忙乱的,自己的事就不必在这个时候给他平添忧心了。
“备一份安胎滋补的食材,把王爷存着的燕窝取些送到怡康宫去,然后带个字条给贵妃娘娘。”说罢温瑜接过侍女递过来的笔,蝇头小楷写下半句前朝遗诗“行行复何赠”。
行行复何赠,长剑报恩字。
入夜,怡康宫内,笃安贵妃怡然自得地倚在贵妃榻上,心情似是大好,全然没有龙胎不稳的样子。她看着安神香的袅袅烟起,挥了挥手将大王府送来的滋补品收了下来,盯着温瑜送来的字条轻轻念出了声。
“行行复何赠?一命换一命罢了。差遣个得力的人秘密走一趟大王府,告诉大王妃,西京局势不稳,速离。”
待贴身侍女离开之后,笃安贵妃对着空荡荡的怡康宫开口。
“去回了你们王爷那边的消息吧,就说他心上人的命本宫这一遭也算是救下了,扯平了。”
怡康宫内甚至没有脚步声响动,过了片刻,笃安贵妃左手托着腰,右手支撑着把手慢慢起身,走到窗前看了看窗外狡黠月色。
笃安贵妃手掌抚摸着已经十分明显凸起的孕肚,眼神温柔声音柔和。
“小家伙,母妃都是为了你呀。这呼延啊,要变天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