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港口黑手党大楼顶层的办公室门前,外出归来的重力使停下脚步,以近乎苦大仇深的烦躁目光盯了紧闭着的门扉两秒。
闭上眼睛深深呼吸,在确认心情平复之后,才伸手推开了门。
埋首于文件堆中的男人头也不抬,懒洋洋的声音尾调沙哑,从纸张的缝隙中飘过来。
“没有敲门呢,中也。”
中原中也敷衍地啊了一声,丝毫没有为此感到抱歉的意思。
扫了眼几乎快从桌面上溢出来的文件,只觉得太阳穴处的血管突突跳动,看得人头都大了。
非常讨厌和人在纸面上磨磨唧唧的橘发干部啧了一声,虽然心情复杂,但还是绕到几乎被白纸淹没的首领背后,恶声恶气地警告对方。
“你已经好几天——不对,是这几周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了吧?这样下去小心猝死啊!”
话一出口他就察觉到,这并不是能对面前人构成威胁的要素。
果然,太宰治对着这边的后脑勺若有所思地晃了晃,似乎对干部所言充满了向往。
“猝死啊……真是新鲜的死法,还没有尝试过呢。”
不等中原中也发出嫌恶的噫声,他把手中钢笔抛开,用力伸了个懒腰,向后躺在办公椅上。
双手在身前交叠,未被绷带遮盖的鸢色眼睛安静地合上,睫毛随着呼吸的节奏起伏,微微地颤动着。
就在干部认为他已经睡着、犹豫着要不要离开的时候,青年突兀地出了声。
“还是没有消息吗?”
尽管显得有些没头没尾,但听者还是霎时理解了其中意思,随之陷入了沉默。
三个月前,被刑讯者从禁闭室中失踪的当晚,内部的监控设施被早有预谋地破坏掉了。轮值的守卫没有察觉任何人出入的迹象,除了有异能力者参与这次行动之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个人……雨宫翠的确有在外接应的同伴。
即使当事人始终不肯承认,间谍的身份,也已经被彻底落实。
当天将这个消息禀告给首领之后,太宰治只是淡淡说了声“知道了”,随之对港口黑手党内部人员展开了大清洗。
麾下企业的发展战略、以及和合作伙伴的灰色交易,都尽量做出调整,无法变动的也制定了消息泄露后的应急预案。
雨宫翠的职位级别太高,一段时间内甚至取代首领直接做出决策,港口黑手党的内部事务鲜少有不知道的——若是尽数透露给敌对组织,对港黑无疑是相当沉重的打击。
雨宫翠消失的第一个月,港黑风声鹤唳,神经时刻紧绷,随时准备迎接知晓了己方底细的敌人的狠狠一击。
雨宫翠消失的第二个月,重要物资已经尽数转移,紧急处置完毕,众人的心态也稍微放松了一些,但依旧保留敌方是在酝酿更大阴谋的警惕。
雨宫翠消失的第三个月,横滨依旧平静。
过于平静了。
以至于令人生疑。
三个月,那人所知的情报大多已经过时。再愚蠢的决策者在内部消息泄露后也会尽力做出补救,时间越是流逝,那些消息的价值就越是急遽地飞速跌落,直至变成一堆废纸。
而一开始不为所动的太宰治,也逐渐按耐不住地焦躁起来。
精心准备的应对措施全都落到了空处,提高警惕严阵以待的敌人似乎根本就不存在。
在某个风平浪静的黄昏,他站在首领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抬头将视线投向天空,凝视着被夕阳染为明亮橘红色的、无边无垠的火烧云,像是自言自语一般低声喃喃。
“为什么?”
当时站在旁边的中原中也“啊?”
“……已经这么久了,却还是毫无动静。”太宰治慢慢地说,“要打击港口黑手党,最佳的时机早已过去。为什么不动手?”
中原中也心想没遭受攻击不是好事吗,为什么你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难道很想挨打?
嘴唇微微张开,但最后还是没有吭声。
头上缠着绷带的青年似乎在询问自己,又似乎是在询问落地窗上的倒影。
但实际上想要质询的那个人并不在此处,早已失去了踪迹,像一滴水落入大海一样,不知消失在横滨的何方。
和始终对雨宫翠的间谍身份感到难以置信、在收到后者从港黑禁闭室中失踪的消息之后便展开疯狂搜寻的中岛敦不同,提出那个没能得到回答的疑问之后,太宰治对自己和他人说着“只是为了进一步确认情况”,终于开始动用港口黑手党的力量,展开大范围的搜查。
然而时至今日,依然没有任何消息。
理解了中原中也的沉默,仰面躺在办公椅上的青年勾起唇角,露出一个不带温度的微笑。
为什么要去找,找到了又能怎么样?
既然嫌疑已经彻底坐实,那个人的喜怒哀乐都不再同他有半点联系,动机也好下落也好,全部都是一样。主动搜寻、再次碰面,是不听到对方满脸不耐地说出“只是为了得到你的信任”这么明显的事实,就一直放任自己心怀可笑的单薄希冀不放吗?
或许那些并不都是伪装。
算了吧。
或许他对我也有那么一点点的感情。
都是谎话。
只是因为之前几个月相对平静,就又冒出了无法克制的愚蠢念头……太宰治伸手盖住眼睛,发出低低的嗤笑声。
“简直就像个小丑一样呢。”
对他这幅自厌的态度再熟悉不过,中原中也叹了口气。
他实在不擅长安慰人,特别当对象还是日常颓废寻死的青花鱼,感觉不论怎么措辞,一开口都必定会被嘲笑。
每当这种时候,就会不由自主地想——
要是那名后辈还在就好了。
如果雨宫翠不曾背叛过,始终一心一意地留在港口黑手党、留在太宰治身边,哪怕忘乎所以的青花鱼会露出那种黏糊糊的恶心表情,他也觉得可以忍受。
但美好的假设注定不可能实现,惨淡的现实分外刺骨。
橘发的青年刚准备硬着头皮说点什么,就被口袋里突兀响起的铃声所打断,摸出手机接了电话。
语气称不上友好。
“中岛敦?我并不是你的直属上司吧,游击队长,越级联络可是——”
电话的另一端,少年的声音压抑而紧绷,由于某种激烈的情感轻微地战栗着。
“——我看到前辈了。”
“哈?”
“我说我看见前辈了。”中岛敦再一次重复,似乎在奔跑之中,呼吸的节奏不甚平稳,“镜花先一步跟上去了,我正在追踪!情况不太对劲……中原干部,能请您过来一趟吗,看在和前辈的私谊上!”
中原中也的眼角不由自主地跳动了一下。
不论证据怎么确凿无疑,这家伙还是执着地相信雨宫翠是清白的吗?
胸腔中涌动的感情一时间有些复杂,他下意识朝着远离太宰治的方向走开两步,回话的声音也随之压低了。
“不对劲是指什么?”
中岛敦沉默两秒,才干巴巴地回答。
“他和资料中的那个男人——和费奥多尔在一起。”
而且言行举止还相当亲密。
即使是对雨宫翠抱有百分之百信任的中岛敦,在亲眼目睹二人说笑的场景时,世界观也有所动摇。
但由于一瞬间的狂喜和震惊所忽略掉的细节很快得到注意,过于丰富的肢体语言、脸上的表情、甚至是走路的姿势,前辈的一举一动都流露出明显的违和感。
他的手里还拿着给镜花酱买的可丽饼,此刻刚刚从甜点屋出来,隔着一个路口朝那边张望。
原本坐在长椅上等候的泉镜花显然也发现了这两人,眼看即将擦肩而过,当机立断不再等候迟迟未归的中岛敦,站起身跟了上去。
中岛敦狂奔着同前方三人拉近距离,反复权衡之后,咬着牙抽空给中原中也打了电话。
费奥多尔这个人的危险性,在雨宫翠失踪事件发生后,太宰治曾经跟他们反复强调过。可许久不见踪迹的在意之人就在眼前,怎么可能允许自己眼睁睁错过?
白虎嗅到了陷阱的味道,在囹圄之地不安地徘徊。
得到了本能的示警,尽管非常不情愿前辈的下落被其他港黑成员知道,但为了不至于再次失去这个人,只能暂时做出让步。
有了身为武力天花板的中原中也坐镇,局面一定会变得毫无悬念吧。
而且他请求对方出动的理由,是“私情”。
也就是说,根据现场情况,中原干部有极大可能并不会把前辈带回港黑——这和直接宣判死刑没有任何区别。
而中原中也,并不是狠辣漠然到可以无视感情的人。
觉得事情有很大转圜余地,心说大不了通知武装侦探社前来抢人,只要首领不知道前辈的下落,那么一切都好说……
中岛敦抓紧了手机,在挂断之前忍不住做了“你肯定清楚但我太担心了所以还是忍不住要说”的最后叮嘱。
“这件事,暂时务必不要透露给boss知道,拜托了!!”
少年清朗的声音回荡在一片寂静的首领办公室里,让僵硬在太宰治的视线之下、恨不得伸手捂住听筒的中原中也背后忍不住出了一层薄汗。
太晚了,他默默地想,最不能知道的人已经知道了。
等到中岛敦挂断电话,在办公椅上缓缓坐直的太宰治似笑非笑地注视着他,先前的颓废模样早已一扫而空。
“重视私谊的小蛞蝓,肯定不介意带我一起过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