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百户道:“就一杯,阿松,快点。”
温松忙给温蕙倒了一杯酒。
温蕙平日里只能偷喝,没想到今日竟能正大光明地喝,端着杯子很是诧异。
“你这丫头,像我啊。”温百户道,“如今,你人见了,话说了,踏实了吧?”
温蕙点头:“踏实了。”
“那就好,那就喝了这杯。”温百户道,“喝了这杯,从今往后,家里再不许提一个霍字。月牙儿以后,要订给余杭陆家,从前的,都过去了。”
“对对对,都过去了。”温夫人忙跟着举杯。
温柏夫妻、温松、温杉,都举起杯子。
温蕙呼出口气,一双眸子清亮澈净:“爹,你别担心,我晓事的。以后,我跟连毅哥哥再没有关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爹娘把我许给哪家,便是哪家。”
她眉间平和坦然,没了先前乍然得知退婚又议亲时执拗的反抗。全家人都放下心来。
“来来来,gān了这一杯。”
“就这一回啊,以后你不许喝酒!”
“娘,她总偷喝!你揍她!”
“娘,我偷的是三哥藏起来的酒!就埋在他院里那棵老树下!不信你去挖,还有好几坛呢!你说了他再敢偷偷藏酒就抽他的!”
“阿杉你藏的酒是不是从我那里偷来的?”
“不是爹!我偷的二哥的酒!”
“我说我的酒怎么少了好几坛!果然是你!”
一家人哄笑着,都举杯,仰头将这一杯gān下。
从此,温家人不再提“霍”字。
温蕙老老实实在房子里憋了两天,两天后,天降小雪,陆夫人和陆家公子踏雪而来。
那公子星眸璀璨,眉若远山,着一件月白鹤氅,鸦青斗篷,衣袂飘飘,仙人似的踏入了温家的大门。
温蕙是个不知道情为何物、羞为何物,没心没肺的半大孩子。
可那陆公子冰润的眼睛看过来的时候,温蕙怔住,心中忽然生出了奇异的感觉。
——像是哪里被撞了一下,然后心跳便骤然快了起来,怎么都慢不下去。脸颊也不知道为何,竟会发热发烫。
十三四,情窦开。
在这场纷纷茫茫,如雾似烟的初雪中,陆睿便这样撞进了温蕙的心里。
从此,月牙儿知道了羞。
第9章
温蕙觉得身体紧绷,手心冒汗。她生平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便是之前见陆大人的时候,她都没么紧张过。
当初陆大人原是在京城述职,一番跑动,得了实职,只身带着几个随人前去履任。孰料路上被匪人盯上,幸得温百户相救。他要南下,温百户访友完也要回青州,便与他作伴往南走。入了山东境内,陆大人特意绕路,跟温百户去了青州见过他家人,表示要与温家要做通家之好。
温百户自然乐见,唤了阖家出来与陆大人相见,令他们称“陆叔叔”。又留下长子在这里作陪,伺候杯碟。
陆大人三代单传,见温百户有三个壮得像小牛犊子似的儿子,羡慕得不得了。聊起来才知道,温夫人前后生过七胎。
温百户忆起从前,伤感:“唉,我没出息,累她跟着我吃了许多年的苦。前面的孩儿们也没立住……”
陆大人安慰他:“大丈夫立业,可不就是先苦后甜,看你这三个儿子,多么兴旺,如今是苦尽甘来了啊。”
两人gān了一杯。
陆大人饮着酒,却寻思这温夫人十分能生,生出来的孩子也十分康健。
为招待他这位贵客,温夫人亲自下厨,又使唤小女儿为“陆叔叔”送新酒。陆大人便看见适才见过礼的那个温家女儿,轻轻松松拎着两坛子酒进来jiāo给她的哥哥,屈个膝,转身出去了。
陆大人讶然:“侄女好大力气。”
在余杭,这般年纪的女孩子个个弱柳扶风——江南女子以婀娜纤瘦为美,爱美的少女们为了腰肢纤细甚至常常只吃个半饱,哪来的“力气”。
温百户笑道:“随她娘亲,从小舞枪弄棒的,别的没有,一把子力气不输给男孩子。”
这一句“随她娘亲”让陆大人怦然心动。几盅酒下肚,问起来:“侄女可许了人家?”
温百户叹一声:“原是自小订了一门亲,那家……唉,让潞王案牵扯进去了,并没有参与,只是倒霉,唉,不提了。……总之,现在她没有婚约了,我们两口子正想着给她再寻一门合适的亲事。”
陆大人含笑说:“我膝下有一独子,比侄女大三岁,不大出息,去年才过了院试,只还算是个端正知礼的孩子。温兄救我一命,我无以为报,愿与兄长结两姓之好,温兄意下如何?”
文人喜欢以自谦表达骄傲。说什么“不大出息”、“才过了院试”。这时候温蕙才十二,比她大三岁就是十五,若是去岁过了院试,那便是十四岁上便做了秀才。这哪里是什么不大出息,这是很出息,何况他还有一个二甲进士出身的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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