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晟当值，见到慕容卿时，面露诧异，“青远兄，你脸色煞白，可是身体不适？”而且，总感觉，眼前的慕容卿看起来十分不对劲。
慕容卿淡淡道：“无事。”
曹晟道：“不会是伤势还没好吧？青远兄，纵然你武功再高，也要好好养伤才是。”
慕容卿听着他这么说，嘴角微扬，笑意却未及眼底，“沐麟兄在这朝中多年，觉得这朝廷如何？”
曹晟连忙道：“青远兄慎言。”
慕容卿自嘲道：“是我失态。”
曹晟感慨道：“这朝中之事其实你我身为臣子的能够议论的，官家怎么说，我们怎么做就是了。”
“嗯。”所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亲，当日，你可是已经早就料到了慕容家的结局。
慕容卿心中只觉得嘲讽、悲愤，眼前种种，都在令他怀疑当日回京的决定。
“青远兄来刑部，可是有公事？”
慕容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去天牢，顺道过来与你打声招呼。”
曹晟笑着道：“真巧了，刚才耿先生还派人将程姑娘送过来，现在，估计她正跟程象德见面呢。说起来，程姑娘也是可怜，等她知道她父亲的真面目，不知会如何。”
曹晟话才刚说完，慕容卿已经匆匆朝天牢的方向去了。
曹晟嘴巴张了张，有些诧异。脑海内思及当年两人的纠葛，又一时明白了原因。
“想不到三年不见，两人还是依旧。”曹晟笑着莞尔嘀咕道。
慕容卿进入天牢，程紫英正好从里面跑出来。隔着有两三步，看到慕容卿，程紫英停下，勉强扯起一个笑容，“你来了。”
慕容卿紧盯着她，片刻才“嗯”了一声。
程紫英看着他的眼神，那里头有怜惜，有不忍，她本该高兴的，可是心中却是苦涩得能熬出黑汁，连带着眼泪也已经流不出来。
程紫英道：“你放心，我很好。”
慕容卿却分明知道程紫英在说谎。她怎么会好，脸色煞白，身形晃动，说话的时候声音轻飘，分明是受了很大打击。
慕容卿上前两步，在程紫英要后退之前，伸手，轻轻抱住了她。
程紫英顿时浑身僵硬。
“此处无人。”慕容卿声音微哑，落在她耳旁，有着无尽的温柔，“别怕。”
程紫英抬手，紧紧抓着他的衣服，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终于忍不住痛哭，为这个久违的怀抱，也为她刚刚知道的一切。
青远，我多想，多想永远和你在一起。哪怕，就像以前那样远远看着也好，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老天就是不允许。
“会没事的。”
程紫英摇头，拼命摇头，却是一个字说不出口。
她怎么能开口告诉慕容卿，爹爹不止是贪官，他还要她去向官家求情，让官家放了他。
原来，这些年爹爹之所以让她留在文德殿，留在官家旁边，是为了有朝一日送她入宫为妃！
入宫为妃！
这是她这辈子最不愿意的事，否则当初她又何必入宫为婢！
只是想不到，
最疼爱她的爹爹，竟然一心想要将她送入宫中。而如今她即便不愿又能如何，爹爹危在旦夕，如果她入宫为妃能够救爹爹一命，她别无选择。
虽然刚才她是跑出来的，没有当面答应爹爹的要求，可是她心中知道，自己已经下了决定。
她是爹爹的女儿，这件事本就已经有了结果。
“青远，你说，菩提寺的桃花还会开吗？”
慕容卿微怔，“现在是冬日。”
程紫英笑了笑，“是，只是这个冬日时间太长了。青远，我多想再回到那个时候，再和你重新相遇一次。”
哪怕知道此后必定是肝肠寸断，她也不曾后悔。
慕容卿收紧落在她身上的手，鼻尖能闻到淡淡的清香。多少次梦回，他都能闻到这个味道。
“你、不该遇到我。”
程紫英泪滴下，却是坚决摇头，“我们早就订亲，这是注定好了的，你休想躲开我。”
慕容卿思及慕容家的事，思及朝堂，再看怀中的女子，多想，就此带她远离。可是不能，即便不是慕容家，他也还有许多未尽的事要做。
紫英，我不能与你在一起，只能护你一世安稳。
“我……”
程紫英抬手，挡住他要说出口的话。她后退一步，擦掉脸上的泪痕，笑着道：“我无事。”
慕容卿皱眉。
程紫英转身背对他道：“爹爹纵然做了许多错事，但罪不至死。官家也说过，太祖不主张极邢，可是如今朝堂大臣都将对蔡京的不满加施在爹爹身上，我担心这样下去，官家会为平息朝臣牺牲爹爹。”
“你想做什么？”
“我要救爹爹。”
“胡闹！”慕容卿面色严肃，冷声斥责道：“即便你曾是户部尚书千金，但首先是天家人！本朝明典规定，婢女不得干涉、妄议朝政，即便官家不处置，你又如何应对言官的悠悠众口！”
程紫英道：“相信我。我在殿前侍奉三载，自然、有办法应对。我和爹爹……都不会有事的。”
“什么方法？”
程紫英不回答，直接抬步就走。
慕容卿怒道：“程紫英，你给我站住！”
程紫英脚步未停，慕容卿追上去，可是天牢外士兵守卫，根本容不得慕容卿阻拦。
程紫英跟着耿南仲派来的人回宫，慕容卿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紧紧握住腰间的刀。为了防止程紫英做错事，慕容卿令人通知小六子看住她，一旦有异动，立即将人拦住。
慕容卿心中担忧，但眼前他还要先去见方琼，商议推举接替蔡京的人选。
“青远小弟与老夫此时倒真有几分像唐之杜如晦和房玄龄，房谋杜断的意思。”
方琼笑着感慨，却发现慕容卿没有回应，俨然心思飘远。
“青远可是遇到了难事？”
慕容卿回过神道：“抱歉，我方才没有注意方尚书说了什么。”
方琼笑着摆手道：“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套。韩忠彦韩大人当年已是官至右相，后因得罪蔡京一党遭谪，的确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往后若有韩大人在三公中周
旋，宋庭中兴可期。”
“晚辈也是这么想的，所以特来找方尚书商量。”
方琼道：“想要推举韩大人并非易事。且不说郓王那里有童贯、王黼，单说耿南仲这边，就不会希望韩大人入选，毕竟韩大人并非太子的人。”
“倒也未必。”
方琼捋胡子的手一顿，“青远有办法？”
慕容卿道：“不知道林灵素和官家说了什么，蔡京倒台后，太子在殿前被斥责了几次。若非如此，太子也不会舍弃程象德，白白放过打击郓王的机会。如今太子要做的是避其锋芒，若是一心推举自己的人，难保官家会怎么想。再者，耿南仲拟定的人选我已看了，无论是资历还是能力都不足以担起右相之位，更何况是太师。”
方琼点头，“太子被郓王打击多年，手中的人的确是青黄不接。若是硬往上举荐，依你所说，必定会惹怒官家。”
“正是如此。”
方琼道：“太子门人中，亦有些是我的至交好友，相信我们几人联合，即便是耿南仲反对，太子为了自身考虑也会首肯。届时朝廷上，再联手韩大人当年的门生，就算封不得太师之位，右相之位应该也没问题。”
慕容卿道：“还是方尚书想得周到。”
方琼摆手，指着他，又指自己笑道：“这方才叫做房谋杜断。青远小弟自从想明白后，做事越发老练，嵇仲（张叔夜）往后可以放心了。”
慕容卿道：“不知张将军现在如何了。”
方琼道：“上次你信中谈及金国的事，为防万一，嵇仲已经派人前去刺探。如今金辽两国交战，辽国形势十分不乐观，嵇仲担心唇亡齿寒，想等刺探完消息回来，再联合朝中大臣向官家上书出兵解救辽国之事。所以，韩大人之事，务必要成行。另外，练兵之事，还需要抓紧。如今初见成效，我已下令所有人配合你，你只管放开手去练。”
慕容卿道：“方尚书放心，青远定不会有任何保留。”
方琼心中安慰。假若顺利的话，前有嵇仲守门，后有精兵为盾，即便金国来犯，也必定要他血溅三尺，有去无回。
“事不宜迟，我与你去见太子。”
文德殿。
小六子从秦瑄口中得知要注意程紫英后，就一直盯着她，生怕她冲动做错什么事。
程紫英见他一直偷偷注意自己，再思及上次乌特里之事，还有李彦未获罪前的种种异常，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小六子，你过来。”
小六子如今已经是小太监领事，这些年在李彦手下耳濡目染，学了不少调、教人的手段，意外地将人管得服服帖帖，多次受新任太监总管赞赏，已然是前程无量，但对程紫英依旧还像之前一样温顺。
“紫英姐姐有事吩咐？”
程紫英盯着他，问，“什么时候知道的？官家对我……”
小六子目光闪躲，但是在程紫英的眼神下，还是低下头，小声道：“打从姐姐第一天进宫就知道了。”
程紫英身形一晃，宛若晴天霹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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