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楼和阎如谨初见是在一个令人烦闷压抑的阴天,凤楼退役回来不久,入伍前开的那辆代步车两年没怎么动过,放出一堆毛病,送去修理了,去给他三哥送材料,只能问保姆借买菜车。阿姨还不太舍得借他,絮絮叨叨的叮嘱他慢点开,别当自己的车,她的小车经不住那么折腾。结果那车温吞的,比阿姨还阿姨,活像个七十岁老太太。
后来想起这事凤楼还挺庆幸的,还好他那天开了阿姨的小破车,给他撂半路上了,不然阎如谨当天就成没娘的孩了。
当时他是不知道这些的,小破车半路抛锚,把他扔在了让人想骂娘的高架桥上。帝都唯一一座5层高架桥,那叫一个盘旋壮观,让人绝望。
凤楼像只暴躁的大狗,下车先狠踹了车胎一脚,再七手八脚的找出后备厢里的三角牌摆上,打开引擎盖粗略的检查了一番,确定自己搞不定,麻利的叫了拖车。
凤楼正郁闷的蹲在边上抽烟,就见一辆蓝色家用车缓缓停在了前面,下来一个一身白衣的女人。距离有些远,看不出多大年纪,就觉得人身体不太好的样子,被高桥上的风一吹就摇摇欲坠的。
得,又一个出门没看黄历的。凤楼寻思着干等也是等,过去瞧瞧吧,如果这大姐比他运气好一点,只是爆胎这类小问题,他就搭把手帮忙换个备胎。
还没走到近前凤楼就察觉不对了,这大姐不是车子出了问题,而是人出了问题,竟然摇摇晃晃的坐到了桥栏上,看架势是想演一把空中飞人。
凤楼吐掉烟屁股,心说看来这个助人为乐好青年他今天是非当不可了。
凤楼是警校生出身,家里人也不知他怎么合计的,毕业非要去当兵不可,不过在部队里摔打出来的好身手,在警校里学习的解救人质技巧,今天都派上用武之地了。
辛雅被悄无声息潜上来的凤楼拦腰拖下来时,一点防备都没有,垫着凤楼这个灵活宽厚的大肉垫摔在地上,才尖叫着挣扎反抗。
凤楼助人为乐反被抓,把人制住的时候脸上多了三条血檩子,他喘着气道:“大姐,您悠着点,我还没娶媳妇儿呢,给我挠毁容当心我赖上您,对了,您家有闺女吗?”
辛雅的神情不像被人救了一命,反倒像被从天堂入口拖回了人间,充斥着痛苦、折磨,令她无比绝望的人间。
阎如谨匆匆赶到警局,看到母亲神情木然的捧着一杯水,上前紧紧抱住了她的肩膀:“妈,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他后怕的声音和手脚都发着抖,本就缺乏血色的冷白面庞更白了。
辛雅长期服用抗抑郁药物,思维反应和肢体反应都有些迟缓,这时候却异常敏感迅速,纸杯脱手,落在了地上,辛雅尖叫着推搡儿子:“不许这么叫我!”
阎如谨怔了怔,改为握住她推搡自己的手:“诺拉,诺拉,别这样,冷静一点……”
辛雅到底还是固执的抽回手,将儿子推开了,那似乎耗尽了她全部力气,人喘息着靠在了椅子里,枯槁憔悴的面庞上只有一双眼睛是红色的,却没有泪,干涸了似的。
阎如谨隔着一人的距离安抚着她,直到她情绪平静下来,阎如谨才注意到坐在旁边的小警员和凤楼。
凤楼的脸颊被抓破了,手里夹着一支快到要烧到手指的烟,看他们母子看的目瞪口呆的。
阎如谨得知是他救了母亲,向他道谢,他打量着阎如谨咕哝了一句:“要不是你们娘俩长这么像,我都怀疑你认错人了……”
阎如谨顾不得冒昧与否,立即打断了他的话:“你误会了,我是诺拉的朋友。”
凤楼一愣,瞥了辛雅一眼,发现对方正红着两眼看自己,连忙改口:“哦哦,你朋友没事,就受了点惊吓。”
后来凤楼才知道,辛雅不仅不允许阎如谨叫她妈妈,还不许阎如谨和她一起住在外面照顾她,每次阎如谨去看望她,待不了多久,她就会赶人,让阎如谨回他父亲那边去,没事不要总来她这里。
辛雅这样对待阎如谨并不是因为她不爱自己的儿子,恰恰相反,她非常爱自己的儿子,如果没有阎如谨,她早已放弃所有挣扎,逃离这个令她痛苦绝望的世界了。阎如谨被母亲疏远,从小就被反复告诫,不许叫她妈妈,是辛雅不想他被说是女佣的儿子,不想他像自己一样被轻视被舍弃,因此选择了这种徒劳又可悲的方式去保护他。
阎如谨感激凤楼救下母亲,得知凤楼是一名新进警员,不好酬谢对方,便送去一面锦旗。
凤楼为人处事,说的好听点是率性耿直,不拘小节,说白了就是情商不高,神经大条。收到阎如谨特地送到警队来的锦旗,哭笑不得把人拉走了,说阎如谨年纪不大,做事还挺老派,他们警队最新一面锦旗都挂了小十年了。还说自己才来警队没几天,实习期都没过,全队的人都当他是少爷兵,关系户,这下行了,那群背地里把他当阶级特权代言人不齿不屑的家伙,搞不好会说,他自己做了面锦旗雇人送过来,给自己脸上贴金。
阎如谨则是个孤僻寡言的闷葫芦,也不会一说一笑化解尴尬,两手拿着锦旗,送出去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连细润的指尖都显露着窘迫。
“抱歉,我没想那么多。”
阎如谨满脸尴尬歉意的一道歉,半开玩笑的凤楼也被弄的不尴不尬了。
“没事,我就随口说说,你别放在心上。”凤楼伸手接过锦旗,想说点什么打个圆场,“那什么,做工还挺好,字印的真清楚。”
话一出口凤楼就后悔了,这话让人怎么接?还不如不说。
两人站在楼梯间里,隔着一面锦旗,无言相觑,气氛尴尬的令人头皮发麻。
“……你晚上有时间吗?”阎如谨硬着头皮道,“我请你晚饭吧,谢谢你救了诺拉。”
凤楼不假思索的一点头:“行,我六点下班。”
说完夹起锦旗就走,生平第一次体会到尴尬的让人想逃。
阎如谨先是松了口气,继而有些好笑,他只是想感谢对方救了他母亲而已,怎么搞得好像他拎着砍刀上门逼债,把人吓的落荒而逃?
后来,通过辛雅结实的两人成了偶尔联系的朋友,凤楼工作忙,大多数时候是阎如谨主动联系他,但也不频繁,一直保持在不打扰对方工作生活的范围内。
辛雅最终还是未能为了儿子,留在这个对她充斥着恶意与不公的世界上,她的葬礼是阎如谨一手操办的,那个耗光了辛雅一生爱恨的alpha只在她下葬时匆匆露了一面,甚至没有等到葬礼结束就提前离开了。
葬礼结束后,阎如谨给凤楼打了一通电话,告诉他诺拉走了。
凤楼笨口拙舌的安慰阎如谨,让他节哀顺变,不要太伤心。
阎如谨的语气很平静,只是声音有些暗哑:“诺拉解脱了,我应该为她高兴。”
那天凤楼在墓园里找到了阎如谨,辛雅的墓碑是一座白色的十字架,阎如谨穿着一身黑衣,静静的伫立在纯白的墓碑前,回眸看向凤楼时,眼睛是红的,却没有泪。
凤楼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辛雅那天,她的眼睛就是这样的,像是流光了所有的泪,最后便只剩干涸的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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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阎如谨一直所说的,凤楼是个好人,是他以怨报德,强求了凤楼,他所遭受的一切都是他自作孽,怪不得凤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