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烙诚看着病床上的兄弟,冷静的瞳眸深处,压抑着只有他自己才只消的暴雨狂风。
……之激烈。
情绪被他克制得不露痕迹,甚至在旁人看来,已然与‘冷血’一词无异。
否则,安年也不会戏谑说:不愧是未来医学界的新星,谈论起瘫痪的弟弟,语气就和闲话家常一般悠哉自若。
可是苏烙诚太明白了。
到了这样的时候,也正因为到了这时候,安年除了那自小就谨慎呵护的自尊心外,一无所有。
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介于混乱和清醒之间的情绪,在苏烙诚的身体里作祟。
那样的支配了他的大脑,让他感到云里雾中不知所以,很想掀桌一走了之。
谁都有脾气,他也不例外。
沉默并未保持太久。
他战胜了如斯混乱,把自身逼迫到被安年控制的自暴自弃的怪圈外,然后问——
“你觉得自己是个废人了吗?”
不能看见这个世界,已经是难以名状的恐惧。
假如再加上永远无法独立行走这一苛刻残忍的限制,还谈什么自由?
听到大哥近乎刻薄的发问,苏安年哑哑的笑了,自嘲地,“是啊,你想怎么拯救我?”
“我?”苏烙诚似乎做了一下自我怀疑,十分肯定的说:“我救不了你。”
霎时,苏安年脸上惨白的笑也消失了,像一具失去灵魂的躯体,心脏在跳,血液在流动,可是他却死了。
“很绝望吗?”苏烙诚非但没有安慰他,还大有雪上加霜的嫌疑,“是不是觉得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那么你想怎么死呢?凡事总要有个过程吧,拒绝手术,绝食?还是别的什么方法,有头绪吗?”
苏安年:“喂……”
不满的‘喂’,直译过来有好几个意思:我还没死、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以及,有你这么当大哥的?
最可喜的是,这个‘喂’字里还有活力。
苏烙诚没理会他,继续自顾自地说:“不如改国籍吧,去安乐死合法化的国家:荷兰、比利时、瑞士,卢
森堡……”
“你说够了没有?”苏安年在病床上挣扎了一下,当然是不可能坐起来的。
他气得话都快说不清楚,“谁、说我要——死了?”
虽然他看不见,可他却能自行脑补出他亲大哥说风凉话的淡薄模样!
而苏烙诚也正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刻薄起来能有多刻薄——
“我还没说完,你急什么?”
“你现在除了听我说话,还有别的重要的事吗?”
“反正你一个人呆着也只会琢磨下半生会过得多凄惨黑暗,不如让我这个做大哥的给你做个整理。”
“依着我们家的实力,养你是不成问题的、”
“就算下午的手术失败,你彻底瞎了,找二十四个看护,每小时换一班,陪你吃喝拉撒,绝不让你感到寂寞。”
“这么一想,脊椎移位和粉碎性椎间盘骨折也算不了多严重了。”
“哪怕抽了你的脊梁骨,只要你想活,咱们苏家上下保准把你供着,让你活个长命百岁。”
“你要是不想活,就照我刚才说的,找个安乐死合法的国家一了百了。”
“爸妈锦妍锦羡爷爷奶奶曾外公小叔叔小叔母……包括年初你在B市庙会上给锦妍捞的那三条小金鱼,你都不用担心。”
“生离死别嘛,这辈子谁也跑不了。”
“缓过那阵难过劲儿,日子还是要照旧过的。”
“不然呢,你以为爸妈能随你去?”
说到这儿,苏烙诚看到苏安年胸口起伏越来越明显,挂着擦伤的鼻尖一耸一耸的,鼻翼微张微缩。
气炸了!
要是这小子完好无损,能跳起三丈高,把他这个当大哥的揍一顿。
遗憾的是,他全身上下裹着层层纱布,动也不能动,还特矫情的把自己的后半生想象得凄惨无比,绝望至极……
苏烙诚就欺负他。
“要么,现在就开始做两手准备——纸醉金迷的废人。一死了之,你挑个名字顺耳的国家?”
苏安年沉寂了足足半分钟,然后滚动着他干涩发紧的喉结,一字一顿——
“苏烙诚,去你玛德!”
苏烙诚闻
言笑笑,听上去特别无情无义,嗓子里绷着那一抹凉薄,“我妈也是你妈。”
苏安年快被欺负哭了,卯足劲道:“老子不会死,安乐个屁!死个屁!”
苏烙诚不当回事的‘哦’了声,“那就是纸醉金迷废人选项?挺好,适合你,这么活着也不累。”
“谁说我要纸醉金迷?”苏安年咬牙切齿,哪怕下一刻要气得喷血,也要将这口血喷到他该死的大哥脸上,“我告诉你,苏家的继承人是我,我还没死!就算我眼睛看不见,腿脚不方便,我也能把苏氏料理得清清楚楚仔仔细细,谁说我废?你踏马才废!治不好我,你就是个庸医!”
骂完,喘大气。
累死了……
苏烙诚点了点头,拿起手机站起来,向病房外走去。
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苏安年忙挤出一口恶气,急吼吼的问:“上哪儿去?”
来到门边的苏烙诚顿下身形,回头道:“去找我的老师、你下午手术的主刀医生进一步确定手术方案。”
苏安年默了默,“手术时间。”
苏烙诚:“三点。”
苏安年:“我等着。”
倍儿有气质。
……
病房的门合上,苏安年一个人闷着把刚才苏烙诚对他说的每句话每个字都回想了一遍,末了,哑着声音骂:“白痴……”
他不知道,一门之外,苏烙诚走出去就看到他们的母亲季薇。
在季薇的记忆里,兄弟两打小就没有吵过架,任何时候都没有。
听到长子像吃饭一样轻而易举说出那些伤人心的话语,即便知道是激将法,还是忍不住难过。
怎么就会发生车祸,怎么就把她的儿子折磨成这样……
她的安年作为家族继承人出生,肩负的太多,她对他的亏欠,不知道现在去弥补还来不来得及。
一时间,她自责极了,不知道该怎么办……熬红的眼睛像易碎的玻璃珠,随时崩溃。
苏烙诚看得心里一紧,连忙将母亲揽进怀里,无声的安慰。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躺在里面那个,确实是不让人省心的白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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