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潇湘一喜,眸光微亮:“你可算来了,快看看你家小姑娘,这是怎么了?”
易辞长身而立,静静凝着卿言。
“我在婆娑海设下了结界,你们带着百姓去那里。”半晌,易辞道。
“这么多人,怎么带?”慕扶疏问道。
易辞不语,而是伸出手,掌心片片梨花纷飞,像利箭一般散向四周,顷刻间,周围妖魔与傀儡尽数倒地。
易辞手腕翻转,几人面前出现了一扇泛着冷光的门。
“走吧。”
易辞转身向前走了几步,又设了一道结界,挡下了不停攻击的妖魔。
“你们……算了,你自己小心,卿姑娘……”李潇湘欲言又止。
“喂,要两个人回来啊。”慕扶疏扶着卿云向易辞嘱咐了一句。
易辞微微侧眸。
“……巴蜀地的古董羹似乎出了新花样……”卿云轻声道了一句。
“……嗯。”
易辞撇下一句,不再犹豫,转身离开。
半空之上,卿言缓缓睁开眼睛,静静地凝着易辞。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收手吧。”易辞看着卿言。
“既然知道,就不要管我。”
“你知道的,我不可能不管你。”
卿言定定地看着易辞:“你准备怎么做?杀了我?”
“我看着你长大,你的眼神骗不了我。”易辞温柔相对,循循善诱,“你别怕,事情没有到最后一步。”
卿言摇了摇头:“不是的,结局我早在占星阁里就看到了。”
“那不是真的,煞星的预言不也被证实是假的了吗?你相信我。”
“不,不是的,你看这些尸体,他们都是因为我才死的。”卿言凝着脚下尸首,“是我让他们屠城的。”
“我们的猜测有一丝偏差,你现在还不能完全破除煞气,你杀他们,是在消耗那些傀儡的生命力,煞气再厉害,也只能控制活人。”易辞道,“屠城,是因为……”
“我快要成功了,你不要拦我。”卿言打断他。
“不可能。”易辞看着她,“你本该是雪神,而不是魔尊。”
两人相对许久,卿言忽然伸手:“那便,一战吧。”
刹那间,烛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化成一柄剑的形态。
“竹箫起,百花残;青剑现,万物零。”卿言低声道,“易辞,你受了伤,拦不住我。”
易辞的视线从她手中的青剑上移开:“烛风是风神和雨神留给你的礼物,他们是想让你平安康健,做一个无忧无虑的雪神,而不是成为如我一般的神煞或是魔尊。”
“可我从出生开始就注定做不了雪神。”
话语一落,青色剑影交织成花,向易辞侵袭而去,落在易辞身上化作片片梨花。
易辞忍着伤痛,凝着卿言,突然说道:“人间话本常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怎得如此不念旧情?”
“你……”卿言微怔,下一刻,眸中闪过一簇火苗。
青色剑气瞬间涨大百倍直向地上袭去,一时间血肉纷飞,傀儡尽数倒地,化作滋养大地的养料。
“我没什么做不出来的。你看……”卿言睨了一眼对着傀儡哭泣的百姓,“他们的家人、朋友成为了傀儡,肆意杀伐,但他们还是为了那些傀儡哭泣……可如果放任不管,痛苦的不仅是那些百姓,还会有更多人死去……”
“这不应该由你来做。”易辞看着她,“听话,换我来吧,如果注定有一个恶人,那便让我来吧,纯净之体不只是你,我们在海底依偎了三百年,灵魂互相影响,你能做的,我也可以。”
卿言望着易辞:“但你杀不了我。”
“我不会杀你,也不会看着你死。”易辞道,“你下令屠城,是想那些人恨你。杀傀儡,是想收回他们身上的煞气,你做这些,不过是想将所有的怨气都聚在自己体内,然后……”
“够了。”卿言凝着易辞,眼泪自她瞳孔出流出,划过脸颊,落入土壤,“我求你,让开吧。”
“我……你做什么?”易辞蹙眉看着卿言,表情十分惊讶错愕。
卿言停下脱衣服的手,凝眸看着易辞,眼中是易辞熟悉的依赖和委屈:“你若不让开,我就当众脱衣服。”
“你……”
青剑脱手而出,击碎了易辞设下的结界。
无数的妖魔穿破结界,穿过那扇门……
“救命啊!”
“救命!啊——”
“走开,走开,啊,救命!”
哀嚎哭泣的声音此起彼伏,震彻天地。
易辞蹙眉,伸出手欲拦下那些妖魔,冰冷的手忽然被温热覆住,下一刻,一个温热的身体小心翼翼的抱住了他。
“我有点儿害怕,你抱抱我,好不好?”卿言抱着易辞,将头埋在他的脖颈里,感受着只属于他的梨花香。
易辞想要推开她。
卿言抱得更紧,话里带着浓浓的委屈和哭腔:“我们可能再也无法见面了,你还要推开我吗?”
易辞停下动作,闭上眼睛:“小言,神族能否再次回到人间,这个没有人知道,你不能把希望寄在他们身上……”
“我知道,但……”
卿言忽然放开他,对着他笑:“总是要试一试的。”
易辞微怔,下一瞬,怀里的人化作一阵冰雪。
“我的结界可是很难破的哦。”
卿言只匆匆留下一句话,雪花便随着那道门一起离开了。
“小言!”
易辞向着卿言消失的方向大声吼了一句,可惜回答他的只剩下寂静的风声。
满是乌云的天空下狂乱的大风掀起如瀑的暴雨,翻滚汹涌的巨浪卷起血红的大海,海水中漂浮着数不清的尸首,岸上倒着大片大片的尸体,血染红了整个世界。
这个世界充斥着嘈杂绝望的声响。
“救救我,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不要……不要杀我,求求你,不要杀我……”
“恶魔,是这个女魔头,杀了她!杀了她!”
“杀了她!杀了她!她是疯子!是魔头!杀了她!老天爷,求求你,杀了她……杀了她……”
“她就是灾祸煞星,为什么不早点杀了她?为什么?清羽族明明早就占卜出来了,为什么不早点杀了她?”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人间待你不薄,你为何要毁了它,为什么?”
“你去死吧!你为什么不死?你去死吧!”
谩骂声,哭喊声,求救声,惊涛骇浪,狂风暴雨中,这些声音充斥着卿言的耳膜。
卿言立在巨大的岩石上,望着海岸上无助的人群,缓缓闭上眼。
多么熟悉的一幕啊,占星石早就告诉她了,可惜她这次睁开眼睛,不会再看到那双熟悉的眼睛了。
倏地,她想起在桃花镇时的梦境,在申长枫施的幻术里,她看见了飞雪漫天的北冥境里,一间简陋清雅的房屋中,姑姑坐在火炉前笑着向她招手,而姑姑身旁其实还坐了一个人,那人眉眼如画,一袭墨衣,腰间戴了一枚梨花玉佩……
梨花玉佩……
卿言睁开眼睛,拿起怀里的梨花玉佩,温柔的望着它:“你送我的东西我都随身带着呢,我送你的玉佩,怎么也不见你戴过?”
卿言轻轻笑了一下,将玉佩收好。
她的手向上,拔出梨花木簪,顿了一下,然后利落地刺在自己的心口之上。
“好疼。”卿言低声嘶了一声。
“若想报仇,尽管来找我。”卿言望向岸上众人,声音在灵力的作用下传遍整个海岸。
海岸静默一瞬,片刻后,那些失了家人的百姓如潮水一般向她涌了过来。
“不要——”
“阿言!”
人群中有熟悉的声音响起,是她认识的人。
慕扶疏,卿云,李潇湘,阿姐……
“再见了。”卿言最后看了一眼他们。
易辞打破结界赶到时只能看见那抹白影像是衰败的花朵一般落入海中,一点生息都没有了。
易辞什么也看不见了,什么也听不见了,脑海里一片空白,好半晌,他感觉自己踉踉跄跄的冲向婆娑海。
恍惚间,似乎有人在叫他回去,似乎有人震惊地呼喊:“神明!”
易辞怔怔地望着海天连接处,阳光照耀下,海水泛起金色的光圈,光晕之中出现了一些他熟悉的身影。
最右边的是卿言也认识的人,那是月神。
神明回来了。
时隔三百年,神明重新回到了人间。
黑暗已去,黎明已至。
所有人跪地欢呼,脸上映着灿烂的光辉。
可易辞什么也不想知道了,他收回视线,转身入了大海。
海面上平静无波,血水被迟迟而来的神明涤清,因煞气而死的尸首被唤醒,死而复生。
卿言猜的没有错,这些非正常死亡的人族真的可以被救回,前提是,她这个煞气承载体必须死。
不过无论如何,神明带来了希望和重生。
人间终于等来了战乱结束的一天。
几乎所有人都沉浸在死而复生或者死里逃生的喜悦之中,只有少数人注意到空气中不知何时飘起了细小的雪花,晶莹剔透,飘向世间的每一处角落。
……
七年后。
神明自归人间,煞气在人间彻底消失,妖魔由均流之女折桂统领,退回妖魔界,并与人族结成契约,绝不侵扰人间。
不过同时,妖魔可在人族允许下进入人间,结亲、交易、往来……
而人间则在中州国皇帝李潇湘的管理下,百姓丰衣足食,九州大地一片祥和。
时间治愈了许多伤口,也带走了很多记忆,鲜少再有人提起十年前帝都城外那场惨战。
又是一年中秋,桃花镇里梨花淡雪纷纷,花灯月阙缭缭,灯火阑珊,锦绣相映,人群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人群中有一男一女一孩童的身影十分瞩目。
男子身着白色长袍,腰间系乳白色的腰带,坠了雪花样的白玉佩,身躯凛凛,发丝并未用发冠束起,而是用一根白色的发带简单的系起,几缕发丝垂在肩处,透着些许慵懒。
女子唇红齿白,肌肤胜雪,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眼尾上挑,像弯弯的月牙,额间一抹蓝色雪花印记,黑发如瀑垂至腰间,戴一支梨花木簪,白色衣裙飘摇间像极了飞雪,轻尘脱俗,清灵而娇俏。
两人牵了一个长相精致的孩童走在热闹的街道上。
此时孩童紧紧皱着眉头,眼睛死死地盯着女子手中的糖葫芦,不满的嘟囔:“爹爹,我也要吃糖葫芦,你不能只给娘亲买。”
男子无奈的笑了笑:“你在长牙,不能吃甜的。”
“我不嘛,我要吃!”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孩童十分不满。
“倾暮乖,等会儿让竹生哥哥给你买。”卿言三下五除二吃完了糖葫芦,一本正经的哄骗自己的女儿。
“哼,那也要让扶疏舅舅、卿云舅舅给我买,还有公主舅妈,魔……”
“好,都给你买。”卿言笑着看了看自己的夫君,嗔怪道,“你女儿好贪吃啊。”
易辞无奈的挑了挑眉:“因为谁啊?”
卿言讪讪笑了笑,转身道:“要不要再买点礼物给竹生?他毕竟是我的救命恩人。”
“人家一条龙需要什么礼物?不必了,若真想报答他,倒不如好好帮他找找小衣的转世。”
“好吧。不过真没想到,竹生竟然是第四个神兽哎,要不是他恰好在婆娑海……”
“好了,我再去给倾暮买根糖葫芦吧,你不能再吃了。”易辞脸色微变,打断了卿言的话。
“……哦。”
卿言望着易辞的背影轻声叹了口气。
好吧,谁让她的夫君在婆娑海被她吓到了呢。
她只能慢慢哄他了。
好在余生悠长,他都会在她身旁。
犹记北冥初遇,燕子双飞来又去,几度春光暮,余生悠悠,与子偕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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