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野良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也能参加这样的舞会。
邮轮上灯红酒绿,极尽奢华,平日在电视里才能见到的人物纷纷举起酒杯,高不可攀的明星在这里纷纷放下身段,却也只能沦为最边缘的那一档。
身为下水沟里的肮脏老鼠的他和这些上面的大人物的生活本该是绝对平行的两条线,但族内的长者看中他的潜质,在带族内的年轻人见识世面的时候恰巧挑中了他,就像从天而降的大金锭砸中脑袋一样。
老鼠是群居动物,鼠妖自然也是。
和喜欢独来独往的猫妖不同,鼠妖们总是会本能地结成一个又一个的家族。成员们之间不一定要有血缘关系,但加入了家族便要更改姓氏。比如说水野良所在的“水野”家,就是一个传承已久的鼠妖家族。也亏得他在足立区打出了一些名堂,才被允许自称为水野家的人。
即便如此,在族内的大佬们眼中,他依旧只是小屁孩罢了。
“放轻松,你的肌肉绷得太紧了。”
池田朋美穿着深v的晚礼服,妆容艳而不俗,常年混迹于上流交际圈的她有很多参加舞会的经验。她很懂得该如何凸显自己的女性魅力,又能让自己在一群女人中脱颖而出。
但今天没必要,今天的她并不是来“狩猎”的。
作为水野良的女伴来此的她并不需要过多地引人注意,水野良只是第一次来这里,混个脸熟就够了。太过锋芒毕露会被认为是不讲礼仪的蠢货,直接影响家里对他的评价。
她有必要帮助弟弟让他别在这样的场合丢脸,这对他很重要。
今天的水野良不是主角,自然也不需要与主角身份相合的女伴。池田朋美很清楚自己的定位,一言一行都拿捏得十分精准。
只是水野良难免紧张,深怕自己一个做不好惹人笑话。
水野良的外貌条件并不好,缺失了一只耳朵的他很容易让人畏惧,为此池田朋美还专门设计了帮他遮挡住耳朵的发型。又给了他一副眼镜,削弱了常年和人干架积累的痞气。
现在在足立区叱诧风云的新鼠组大哥也穿得人模狗样了,谈吐被要求斯文,弹舌是绝对不允许的,一些不文明的毛病都被池田朋美事先纠正过来。耳洞或者纹身都被好好遮住,又给他置办了一套价格不菲的装饰品。
因为水野良本身面部线条还算柔和的缘故,看上去到不像是混黑道的,反而像年轻有为的成功人士。只是眼睛深处的那一股狠戾无论如何都抹不去。为此池田朋美也没什么办法,只能让他尽量别正眼看人。
为了这次的舞会,她可是实实在在训练了水野良半个月。
“蛛姐,我……”
他又想挠后脑勺,手还没举起来就被一直挽着他的池田朋美打掉。在池田朋美面前他始终没办法拿出在小弟们前面的气概,曾经如此,现在闯出名堂了也依旧如此。
姐就是姐,一个眼神就能把他治得服服帖帖。
“少说,多听,记住今天的目的只是混脸熟。不犯错误就算成功。”
池田朋美说话的声音非常小,现在舞会还没开始,所有人都可以在邮轮上自由走动,吃喝玩乐都随便。不过这时候反而是最考验社交技能的时候。每个路过你身边的人都会用最严格的目光审视你的一言一行,衣着是否得体?是什么层次的人?是否有上前攀谈的价值?
这里没有朋友,只有最纯粹的利益集合。
她领着水野良走到餐桌旁边,给他倒了小半杯红酒,又把高脚杯递了过去。
“端着这个,保持微笑。”
她也不需要这个社交笨蛋做什么,当一个只会笑的雕塑就好。被水野家的大家长看中的话,水野良以后的地位会比现在高很多吧。
这次来的可不只是他一个人,四个竞争对手的各种条件都比他好太多。甚至这次的名额给水野良,水野家已经有很多人不满了。没有血缘作为纽带维系的家族依靠的也只有利益。个体的力量不够强大,才会抱团取暖。
水野良很老实地照做。
池田朋美又给他切了一小块牛排,用水果摆出一个精致的盘,把水野良按在椅子上。下死命令让他一个小时内吃完这块牛排,不许多也不许少。
这简直是要了平时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水野良的老命,但老姐的命令不得不听,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坐下,拿起用不习惯的刀叉对付起这块明明一口就能吃完的牛排来。
虽然日本是被美国的黑船轰开的国门,但却非常仰慕当时的海上霸主英国。
西化的时候也是对英国进行刻板的模仿,刻板到海军学校的红砖和泥土都要从英国本土运过来的程度,凸出一个原滋原味。因为那段时间的脱亚入欧、****,日本上层社会的人也开始模仿欧洲人的社交活动。西餐在日本大行其道,甚至取代了本土料理成为“格调”与“地位”的象征。
说起来有点沐猴而冠的味道。
餐桌礼仪也是礼仪的一部分,而这刚好是水野良记得最清楚的一部分。优雅地吃掉一块牛排在旁人眼里虽说不能加分,但也不至于扣分。至少比起让这个速成货去和别的女人攀谈或者端杯酒等别人上来攀谈要好得多。
给他一块牛排让他慢慢对付,也可以隔绝其他人上来攀谈的想法,毕竟用餐的时候不便打扰。
为了弟弟的前途,身为姐姐的池田朋美简直是操碎了心。
她自己则是重新带起交际花的面具,去社交场上战斗了。光坐以待毙可不行,还得在这也人眼中帮水野良留下一些印象。优秀的女伴是能为男方加分不少的。在邮轮上这群信奉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人眼中,能有如此优秀的女伴,身为男方的水野良自然也是一个优秀的人。
虽说有物化女性的嫌疑,但事实就是如此。
然而水野良不想成为一个优秀的人,他只想成为一个能大口吃肉的人……
简直太痛苦了,这份痛苦在他留意到身前那个正大快朵颐的西装眼镜少年时得到倍增。此刻的他多么想和他身份对调,或者像他一样不在意周围人的眼光和评论,独自一人在美食的世界里遨游。
水野良觉得他肯定和那少年能有共同语言,但因为老姐的命令,他只能无奈地坐在这里,花上足足一小时对付一块还没有巴掌大的牛排。
去他娘的优雅!
水野良暗骂道。
苇名真一自然也注意到了那边,毕竟一个人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还发现不了的话,他就可以回去找狼师傅好好再练练了。
他取过一串葡萄,在日本想吃水果可不容易。虽然苇名家后来经济富裕了,他也经常买给惠吃,但这里的葡萄不知道为啥要甜不少,也不知道能不能打包给妹妹带回去让她也尝尝。
苇名真一有些捉磨不透那人是啥意思。他的眼神也不像周围人那样充满鄙夷,反而是有一点……羡慕的味道?
羡慕什么?
他弄不明白,反正不打扰他吃东西就好。
他的吃相也说不上不好,只是普通人的吃法,没有按照上流人士的规矩故作优雅罢了。该吃啥吃啥,怎么吃得舒服怎么吃,他甚至在服务员诧异的眼光中要了一双筷子,用刀切开牛排夹起来往嘴里送,然后喝上一口果汁。
就像晚上吃路边的大排档一样,说不出的惬意。
“保安呢,保安在哪里?”
有人看不过去,指着苇名真一叫出了声。这一声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有沿着那人的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正好看到用筷子吃牛排的苇名真一。
水野良依旧保持着微笑,叫出声的人他认识。
水野翔,一个把他那便宜老爹合法弄死继承遗产的富二代,这次和他一起来的年轻人之一。只不过看样子这家伙脑子不太好,之前还以为是竞争对手,现在发现是他高看这蠢货了。
就算水野良自己也是个粗人,但还是明白这家伙失了体面。
刚刚的举动足以让他“出局”。
所有人都等着看这两人的笑话。一个乡巴佬,一个暴发户,这两个妄想混入他们圈子的蠢蛋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吵了起来,今晚的谈资和笑料都有了。没有人上去阻止,没有人会介意看一场免费的猴戏。
“水野先生,您好。有什么事情我们能帮到您?”
保安倒是很尽职。虽然别的宾客可以笑,但他们受过专业的训练,无论多好笑,他们都不会笑。除非忍不住。
“我怀疑他是混进来的,请你们检查他的邀请函。”
水野翔满脸嫌恶,仿佛和苇名真一呼吸同样的空气让他受到了侮辱一样。
“抱歉先生,我们没有这样的权利。”
保安致歉道。不得罪人这方面他们相当专业,来者是客,虽然那个少年穿着并不名贵,但天知道是不是什么深藏不露游戏人生的公子哥?水野翔的能量还没大到足以令他不过脑袋直接用屁股做决定的地步。
但水野翔依旧不依不挠地说个不停。
苇名真一被他说得实在烦,挥了挥沾满牛油的筷子,回应道:
“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下德无为,而有以为。上仁为之,而无以为;上义为之,而有以为。上礼为之,而莫之应,则攘臂而扔之。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
他用的最纯正的汉语,标准的普通话,比大多数日本人那拗口的发音高到不知到哪里去了。
这是《道德经》的原文,大概意思为:
道德高尚者,并不以为自己有德;道德底下者,不承认自己无德,所以没有德;道德高尚者,并不刻意做作,只是行事皆遵循道的规律;道德底下者,处处表现出有德,而自认为有道德;上仁之人有所功成,无心自居。上义之人有所功成,有心自居。上礼之人有所功成,无人与之相应,则以臂拖拽以令人强从。
失去道的规律即显示出德的品质。失去德的品质后章显出仁的可贵,失去仁的可贵而后显现义的诚信,失去义的诚信而后依靠礼的根本。
他不是在意周围人眼光的人,也不打算混迹这边的圈子。他吃东西又不违背天理法度,不违背仁义道德,更不违背邮轮上的规定,只是在这儿吃东西而已,竟然还有人拿脱裤子放屁一样的礼仪来约束他。
无聊透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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