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无心

  原野上的风激起芦苇浪,分割相隔而立的少年少女。

  木刀点在地面的石块上,发出哒哒哒的脆响,刀尖传来的反震让苇名真一的手腕有点酥麻,但没关系,他这全身放松的姿势本就都是破绽。

  他在等着惠攻过来。

  “怎么了,惠!”

  见少女迟迟没有动作,苇名真一厉声道。

  在真正的战斗中畏手畏脚可不行。即便是面对比自己强大数倍的敌人,也要有挥出自己手中的剑的勇气,不到最后一刻绝不停下斩击。

  这就是亮剑精神。

  “只是在想……稍微做得过分点没关系吧?”

  惠不好意思地挠挠脸蛋。虽说是为了胜利可以不择手段,但她刚刚的办法总归是取巧,单论剑技对拼已经是输了。

  不过苇名真一并不介意,甚至颇为欣赏惠的临场反应。

  刚刚那把他炸开的不知名的法术是惠目前为止做出的最令他满意的应对。如果在那一瞬间惠没有把他推开而是选择防御的话,他毫不留情的一文字会毋庸置疑地连着她手中那把木刀一起斩断。

  即便是闪避也无济于事,她是躲不掉的。

  法术和剑技的同时修炼极其容易杂而不精,想要将两者完美地糅合在一起,靠的不只是对法术和剑技各自的参悟程度,更是需要极其优异的战斗本能。换句话说,能够在战斗中能够将自己所学所会全部融会贯通灵活运用,而不是拘泥于某一招某一式,这样的人本简直就像是为了战斗而生一样。

  就如同狼和一心。

  在毫厘之差就足以改变战局的决斗里,一个剑客能摒弃熟悉的剑招而找到最佳的解法,是需要无与伦比的沉着和对瞬息万变的局势的感知力和判断力的。

  “无妨!”

  “那就稍微过分一点啦……小心咯,哥哥大人。”

  她相当少见地用了敬语,然而并没有一点尊敬的意思,反而像是兄妹间的玩笑话。冰蓝色的风缠绕在左手之上。惠侧对着苇名真一,右手持刀合与身后,左手按住木刀的刀刃,满头雪发如柳絮飞舞。

  “我亲爱的妹妹哟!”

  苇名真一伸出手指,嘴角的笑容像是恶魔。看样子下一次的攻击是认真起来了,但还不够,他所感觉到的惠的求胜心还不够。

  所以他决定加码。

  “现在……不,集训期间如果你能战胜我,我就答应你一件事,任何事。”

  少女握刀的手抖了一下,战意升腾。如果是动漫或者漫画的话,这样的状态已经爆发出肉眼可见的斗气了,然后再来个肌肉膨胀身体变大一圈。可惜美少女没有肌肉,就和美少女不需要上厕所一样。

  为什么忽然这么有干劲……

  事情有些出乎苇名真一意料,不过本来也是为了让惠有干劲才做出这样的承诺,只是没想到效果好过头了。

  “岚切!”

  少女暴喝,极速的拔刀斩带起巨大的气刃,看起来竟然像是苇名真一从未教过她的龙闪。

  但这不是龙闪。

  龙闪是存粹的剑技,而惠所用的是法术和剑技的结合,形似而神非。

  当初天狗的真龙闪给她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是惠所见过的最强的剑招。曾经地下擂台的时候,在天狗鸦羽的加持下不受控制地释放出劣化版的龙闪从池田朋美手中夺走胜利的她,不断回忆着那时的感觉,并创造出了自己独有的剑技。

  「苇名流奥义·岚切」

  “好!”

  苇名真一当然是一眼就看出惠这招的本质,但他还是不吝夸赞。如今的惠已经摸到了一点无心流的门槛,对剑有自己的理解又不完全依赖于剑。

  惠结合法术独创的剑技说是苇名流也行,说是“我流”也可以。

  毕竟这样的剑招没办法模仿,想要学会首先需要学会法术,而同时拥有两者的天赋并能够融会贯通二者的人简直是凤毛麟角。以“我”为中心创造的剑技,并且只有自己能够使用,说是“我流”毫不为过。

  在日语中,我流一般用来形容自成一派,或许招式并不强大,但一定独特。

  贯彻天际的风刃切开大地,直奔苇名真一面门而来。

  还真是不留手,笨蛋。

  他温柔地看了眼因为自己的剑技而面露喜色的少女,手腕转动,剑刃直面狂风。其实他完全可以用右手的咒腕直接破除掉这个术,但没必要,这可是亲爱的妹妹送给哥哥的礼物,不好好收下怎么行。

  苇名真一举剑踏步迎了上去,在巨大的狂风之刃面前,渺小的身躯又如蝼蚁,但蜉蝣也可撼树。

  他切开了风。

  只不过是一次平平无奇的下横斩罢了,平平无奇到仿佛只是一次挥剑练习。

  如果仔细看去就会发现,苇名真一的剑带起的风在刹那间形成了一道无形的气流之墙,风之障壁和风之刃撞在一起,竟然双双消散,炸开满天白云。但他可没用什么法术,单纯的是用剑技达到了这样的效果。

  正午的太阳热情得就像酒吧里的兔女郎。

  惠来不及惊讶,她明白哥哥做了什么,但现在不是惊讶的时候。

  哥哥的的剑技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但她还是想赢!

  那个承诺对这只对自家兄长心怀不轨的家伙诱惑太大了,特别是哥哥现在身边的女孩子越来越多,源步美学姐还好,铃木奈央前辈和橘千花前辈怎么看怎么可疑。之前还在医院里见过一位虽然是萝莉体型但却实实在在是成年人的名为麻生恋的女孩子,看她来探望哥哥的样子似乎关系也很不错。

  虽然妹妹的身份拥有得天独厚的优越性,但过近的距离让苇名真一从未把惠当成一个女孩子看过,尽管如今的她已经亭亭玉立楚楚动人了。

  只要能得到这个承诺,以哥哥的性子无论如何都不会在她面前反悔。

  就像一张通向胜利的门票,拿到它就代表着可以在接下来一定会出现的残酷修罗场中高枕无忧。自家哥哥可是个香馍馍,从苇名真一在学校里的人气就能看出来,从小到大苇名真一把惠看得紧紧的时候根本没意识到他的好妹妹把他也看得紧紧的。

  日本的女孩子都是表面很可爱但实际上天知道心里在想什么的类型,满口“卡哇伊~”(好可爱)、“哦以西~”(好好吃)、“斯国一~”(好厉害)、“呆死ki~”(好喜欢)实际上全是为了受欢迎在男生面前装出来的,只有女孩子才知道女孩子的真面目。她们用可爱伪装自己,把弱小当作武器,如果男生同情心泛滥保护心激活,那就真正落入了她们的陷阱。

  和这样的女孩子在一起是不会幸福的。

  不像惠,她只会心疼哥哥。

  但现在优势还不够大,惠现在只想看到立即结……

  跑偏了!

  少女赶紧调整心情。岚切的风刃已经散去,苇名真一正以普通的跑步速度向她跑来。惠再次举起剑,双手反握着猛地刺入大地。

  “地卷!”

  明黄色的光芒在剑上亮起,芦苇荡出现蛛网般的裂痕,涌动的土浪卷起海啸一样的沙石,带来漫天飞絮。

  出于相性原因,她所学会的攻击性法术主要是地水风火四种属性的力量,其中最擅长的水属性作为杀手锏直到现在还没用过,地风火三者并没那么熟练,更多的是开发出来远程攻击用。

  这样的土浪并不能阻止苇名真一。

  他借势跃起,在空中飞过一个完美的抛物线,竖斩落在惠摆出格挡姿势的剑上。苇名真一并没有用力,否则这一剑下去惠肯定直接趴地上了,在绝对的实力差距下,旁人看来相当激烈的战斗对于他而言也只不过是一场游戏罢了。

  他依旧以防御为主,不时抓住惠进攻的间隙让她很难受地回防。

  苇名真一的步伐平稳,呼吸安定,剑势游刃有余,根本就是未尽全力的表现。惠当然明白这点,兵法有云,以正合,以奇胜。想要正面战胜哥哥是几乎不可能办到的事,只有出奇招了!

  “焰闪!”

  瞬间完成的居合斩过苇名真一,只见惠的身影一闪,再次出现时已是在苇名真一身后。狂暴的火焰就像装了喷气式发动机一样让惠的速度骤然拔高一个台阶,这种毫无征兆的速度变化在紧张的刀剑乱舞中极容易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但她哥还是她哥,苇名真一不紧不慢地转过身,继续强迫调皮的妹妹练起打铁的基本功来。

  “不愧是哥哥……”

  惠不满地嘟囔道,自己引以为傲的招式毫无作用,无论如何都是不开心的。

  苇名真一从容不迫地接下惠所有的攻击,他的剑总是恰到好处地出现在令惠难受的位置,就好像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想法都早已被他读到了一样。

  “到现在还没意识到吗?”

  苇名真一叹了声,战斗已经持续了十多分钟了,大部分时间是他在逼着惠对斩。

  本以为她应该能够在这样连绵不断的攻防中察觉到的,察觉到两人所使用的苇名流的不同。但是果然还是太高估惠了吗?毕竟当初他和修罗的战斗也是死了不知道多少次才明悟的真正的苇名流的诀窍。

  以及苇名真一老年时技艺通神所创立的剑技为什么会叫那个名字。

  “……”

  惠咬着牙,哥哥一瞬间的失望被她敏锐地捕捉到。

  少女的心仿佛被针刺一样疼,就好像考砸了辜负了最喜欢的人的期待一样,更多的是自责和愧疚。

  如果能更努力一点……如果能更聪明一点……

  说不定就……

  抱有这种想法的少女斩出的剑变得弱了很多。

  “笨蛋。”

  苇名真一轻声说,妹妹的情绪变化他自然是很轻易就能感觉得到的。

  这样下去万一失去最重要的自信就不好了,这不是他这次和惠对战的目的。他更多的是想看看她到哪一步,然后以此为基准为她安排接下来的特训。对惠的实力,总体而言他还是满意的,她的基本功挑不出毛病,能和他对斩如此久而剑路依旧流畅已经是相当厉害了。

  换一个人来,苇名真一自信让对方练剑都不知道怎么挥。

  “是我太严格了。”

  “哥哥没有……”

  惠刚想说什么,就被苇名真一的喝声打断了。

  “看好了,惠!”

  伴随着喝声的是一次普普通通的竖斩,普通得就像一次再简单不过的素振。苇名真一手中的木刀并不快,但就是非常奇怪地突破了惠的防御,轻轻落在她的小脑袋瓜上。

  惠呆住了,尽管集中全部精神去看这一剑,她还是没办法回忆起哥哥刚刚挥剑的样子。

  不带一丝一毫杀气,没有一点一滴预兆。

  他只是挥剑,然后剑就落在了她头顶,而她的身体对这一剑根本毫无反应。

  不是意识没反应过来的问题,完全就是在不知道多少次战斗中磨砺的本能和她武者的内心并没有把这斩向她首级的一剑定义为攻击。

  这超越了她的理解,颠覆了她对剑技的认知。

  “意图太明显了。”

  苇名真一再没有问她看明白了吗,看妹妹那傻乎乎的呆瓜样,多半是没看明白的。

  “你的每一次踏步,每一次斩击,都被你的心出卖得干干净净。就算不用眼去看我都能知道你会斩向哪里,下一步又要到哪里去。”苇名真一伸出手指,弹了弹小呆瓜的额头,“从刀剑相交的最开始你就已经输了,剩下的无非是我选择怎么赢罢了。”

  “心?”

  惠傻乎乎地抱着脑袋,她到现在还懵着,

  “对,心。”

  “你的剑还停留在眼与身的层次,惠,你如今依旧是见到敌人挥剑,然后才判断接下来要怎么做,看到敌人踏步,然后再决定下一步要怎么走。而我接下来要教你的,是耳与心的剑。”

  “耳与……心。”

  惠品味道。

  苇名真一点点头。现在不明白没关系,希望接下来半个月的特训能够让妹妹明白,只要学会了,对付玉龙旗全国高校大赛那些菜鸟“菜鸟”简直轻而易举。

  “身由己,己由心,至无心无己,无招无式,自然无敌。这便是……”

  时隔多年之后,惠依旧能清晰地回忆起那天烈日之下,哥哥轻轻抚着她的头,严肃而庄重地说出那个名字时的震撼感。

  “苇名无心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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