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手指有节奏地拍打环在胸前的胳膊,她闭着眼,细细思考接下来的对策。
犬生为两人煮好了咖啡,他总是这副没什么存在感的样子,明明铃木奈央几乎去哪儿都会带上他。如果不是当初见过他的原型,苇名真一也不会想到这位须发皆白的老管家会是宝藏院大叔口中比神业还要稀少的“荒神”。
他好奇地多看了一眼,似乎是被老人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只是温和地点点头。
“还有救吗?”
苇名真一向铃木奈央问道。
他靠在沙发上,今晚的事令他烦心,没有一剑斩了藤原拓也已经是非常克制了。命运的丝线缠上了他,有力无处使的讨厌感觉点燃心中的无名之火,他总觉得这背后有一些自己没办法逃开的东西,却又不知道那是什么。
“没救了,他早就死了,现在能活着完全是靠‘蜈蚣’的力量。”
铃木奈央面无表情地收起手,指尖的白芒淡去。
那是苇名真一很早之前见过的一个术。
「通用术式·洞察」
少女以此看透了藤原拓也如今的情况。
人体是非常精密的仪器,原本想用洞察术了解人体状况是几乎不可能是人能够办到的,那需要浩如渊海的精神力,但铃木奈央现在严格意义上来说也确实不是人。
现人神更倾向于神灵而非人类。
苇名真一叹了声,连她都这样说了那是真的没办法。
苇名真一自己不懂法术,剑只能送藤原拓也走,没办法让他变回原样。不过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最初就没报什么希望,只不过是拜托铃木奈央试试罢了。
“讲讲你的事吧,拓也。”
苇名真一对站在前方不愿坐下的好友说,那身刚给他换上不久的衣服又被雨湿透,只是这次他没再让他先擦干身子。反正不死之人不会得病,潮湿的环境也能让蜈蚣安分许多。
看着地上那摊水渍,他也放弃了。
反正玄关的门都那样了,屋子肯定是要好好打扫一遍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在明天妹妹回来之前把家里弄好。
只是又得请假,这令苇名真一很不爽。
最近好不容易把学业补上来一些,马上期中考了,他还蛮在意自己的成绩。
他自己倒是换了一身衣服,因为很讨厌浑身被湿腻腻的东西包裹的感觉。然而懒得花时间吹头发,只是将刘海向后撩起,被水打湿的头发定成一个大背头。配上他刚换上的一身衬衫,倒是有几分反派的感觉了。
“我……”
藤原拓也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他忽然疯狂抓扯着自己的头发,嚎啕着跪了下去,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地上。
“我想不起来了。”
他在逐渐忘记一些很重要的事,一些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一些即使是他拼上性命也要去做的事情。
那种感觉令他恐惧。
他努力搜刮着大脑里的东西,想起一样便用尽全身力气般把它喊出来。只是他的话语零零散散,全是一些名词。
“妹妹”、“神降”、“老怪物”、“不死”……
拢共说了四五个词,两三句话,交代了一下蜈蚣来自伊邪娜美和他哥哥藤原龙马将他逐了出来,便再也说不出任何东西。他甚至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干嚎。
苇名真一皱着眉头,好不容易抓住的线索又断了。
作为关键人物的藤原拓也失去了相关的记忆,从他的话里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但现在只剩下另一条难以捉摸的线索——藤原龙马。
藤原龙马、藤原拓也。
原本还以为好友与那人只不过是恰巧同姓,毕竟藤原在日本也算大姓,没想到真的是同一个藤原。他准备明天去找一下橘千花,她似乎对藤原龙马很了解的样子,不知道她那边有没有路子可以找到他。
可以的话他不想去找那个女人,直觉告诉他那个女人对他心怀不轨,但从始至终,她确实没有做什么不利于他的事,并且还带他去了那个名为奈落的地方。见到了这个城市正在成长的黑暗。
只要肯付出一点代价,拜托她的话,应该是能得到帮助的吧。
苇名真一心想。
无论如何,总得试试。
他正想说什么,铃木奈央忽然开口了。
“记忆多半是被夺走了吧。”
少女感叹道,当她察觉到八咫镜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
“镜子可以照应人的内心,自然也能摄心夺魄。他身上有八咫镜的神光,神器的主人想要拿走他的记忆是很容易的事。”
八咫镜的主人,那不正是藤原龙马吗?
夺走了他与那件事相关的一切记忆,说不定变成那样也和藤原龙马脱不了干系。
又是兄弟阋于墙的剧情吗?
你们藤原家有没有世代相传的红眼病?
苇名真一心里忍不住吐槽道。
趋近于崩溃的藤原拓也应该也问不出什么东西了,看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就算不死也好不到哪儿去。
“犬生。”
铃木奈央唤道,又嘱咐管家将崩溃的同学送去专门的疗养院。说是疗养院,其实也和软禁没区别了。铃木奈央在这些事上可以动用的资源远非苇名真一可比,甚至她应该能从拓也的情况上推断出更多的事情,这也是为什么他要让铃木奈央参与进这件事来。
她作为“守护现世的巫女”,相当于专门管理这些事的警察,苇名真一觉得碰上难题直接“报警”是很正常的事。
一点也没有麻烦她的愧疚。
不死这种力量的出现会打破阴阳平衡,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性质十分恶劣的事件。看铃木奈央的神色十分认真的样子,不把这件事从源头上解决的话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苇名真一松了口气,就怕她也玩日本人经典推卸责任那一套,把事情高高架起,一群人围在下面看着,谁也不肯担住。等到事情无法挽回的时候再出来鞠躬道歉,仿佛这样就一点错都没有了。
看,我都道歉了,你还要我怎么样?——这种心态才是极大部分日本人的常态。
苇名真一在这边生活过这么久,也没少碰到这类破事。
铃木奈央今晚的举动令他好感度猛涨。
就好像屎坑里发现了金子一样。
不过苇名真一发现她特别喜欢使唤犬生去做一些杂事,明明是那么厉害的存在,却像一个真正的管家一样做着管家才会做的事。
他端起咖啡牛饮一口,刚刚的战斗让他有些口渴。
这好像是犬生自己带的咖啡,比他家里的速溶咖啡好喝一些。不过他也分不清咖啡有多么好,只能用‘好喝一些’这种模棱两可的感受来表达。
“等他一个人安静几天,说不定能想起一些东西。”
待犬生将藤原拓也送走了,铃木奈央才端起杯子。她神色严肃,对这件事十分上心。
“真一有什么头绪吗?”
“橘千花或许知道些什么。”
“她?”
铃木奈央愣了一瞬,没想到会在今晚听到这个名字。她并不知道橘千花和藤原龙马之间的事,也没打算问苇名真一是怎么知道橘千花和这件事情有关系的,只是眯起眼,微微笑着等着苇名真一继续说下去。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那俩人之间发生过什么,但她并不打算问。
问了就输了。
“拓也有提到‘藤原龙马’这个名字吧,我们或许可以从他身上着手。我之前在橘千花同学的闲聊里听到过‘藤原龙马’,就想着她是不是和这人有点关系。”
他的话半真半假,他和橘千花之间的事牵扯到大天狗之神业,在不清楚铃木奈央对待神业的态度之前还是不要随便说比较好。毕竟这个女人怎么都有点嫉恶如仇的味道。
铃木奈央抿着嘴,她实在不想和橘千花打交道。
似乎也是看出来了少女的窘迫,苇名真一主动提议到这件事交给自己去办,而铃木奈央负责调查藤原拓也的人际关系,看能不能抓住些什么。
她是学生会的副会长,这件事办起来相对容易。
藤原家虽是千年传承的家族,但在几次叛乱被镇压之后,也逐渐没落下去,从此隐与幕后不再活跃。千年以来藤原家的人都非常低调,低调得和他们尊贵无比的姓氏完全不合。
而且铃木家和这些家族走得并不近,身为神官的他们地位超然。因此藤原家的事情,铃木奈央本人是没什么头绪的。
她准备回去问问家里的老人,不过也并不抱希望。
“也只能这样了。”
少女叹息一声,上次的妖怪公寓事件的源头还没调查清楚,那边的事情也是一团乱麻。
猫妖的审讯虽然很顺利,但是也没透露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而从之后委托出去的任务的反馈来看,背后藏着的东西远超她最初的判断,或许牵扯到里世之底的大妖们。
暗潮涌动啊……
也不知道这两件事情有没有关系。她想起足立区,那边一直是藏污纳垢的地方。虽说藏着的都是一些不入流的小妖怪,不过神官们也很久没去那边看过,或许是该好好打扫一番了。
希望能够从那里得到一点线索。
两人又讨论了一阵,但现在手上没太多信息,只能约定好等双方收集到足够的资料之后再一起探讨。
虽然听到苇名真一要去和橘千花单独接触让铃木奈央很不爽,一想到那女人趾高气昂的模样就来气,但是让她去单独接触橘千花是万万不可能的。而且就算她愿意去,多半也问不出什么东西。
两人只会相互阴阳怪气半天,然后大道朝天。
“还请多加小心,真一。”
她叮嘱道。
这话给苇名真一弄得一头雾水,只是找橘千花套套话而已,小心啥?
他还能被吃了不成?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还是点点头应了下来,又和铃木奈央道了别,将她送到玄关。
雨水被风吹斜,因为没有门,将玄关弄湿完了,甚至有些雨水飘到苇名真一脸上,冰冷的感觉让他心里很不爽。尽管一会儿是去二楼休息,但想到自己家门户大开,就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真一家里有报纸之类的东西吗?”
铃木奈央忽然问道。
苇名真一点点头,家里是有把塞到邮箱里的免费报刊和广告收集起来,这是他的一个小习惯,顺便一提收集的还有塑料袋。他很快抱着一堆报刊回来,又按照铃木奈央指示的把他们剪裁拼接成门的形状。
铃木奈央取出两个白形代,将它们扔了出去,一个白纸人和纸门融为一体,原本没有用胶水拼接只是随意搭在一起的纸张竟给了苇名真一一种整体的感觉,然后另一个纸人将它搬起来,贴合在原本是防盗门的地方。
愿力为纸门镀上一层金光,竟然在这样的风雨中屹立不倒。
看得苇名真一眼睛都直了,就差流口水了。
太方便了!
这不比剑术好用到哪儿去了?
“奈央……”
他忽然叫道,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叫,不过总觉得这么叫一会儿的请求更容易实现的样子。
正准备撑伞出门的少女忽然停住,她只是站在原地,背对着他,让人看不清表情。
苇名真一觉得自己必须要问一问,虽然铃木奈央早就说过可以教他法术,但是再确认一下总没错。他对这个事情无比上心,如果不是中间又发生了很多麻烦的事情,可能早就应该跟着她一起学习了。
看着刚刚那么方便的术法实在令人心动。
“我已经得到一些愿力了,多久可以开始修行?”
他问道。
似乎听到少女松了口气,那一声里又有一点遗憾的感觉,和一些说不清的意味。
她直到最后也没转过来看他,而是撑开伞,踩着雨走出去了。
“明天晚上放学来找我吧。”
太棒了!
苇名真一握拳,差点欢呼。
他已经能想象到自己转职法爷之后玩弄敌人于鼓掌之中的样子了。
纸门缓缓关上,少女靠着不沾一滴雨的门,忽然松了口气。脸烫得厉害,刚刚差点以为他要说让她留下过夜了……
不过也好,至少把修行这件事敲定下来了。
到时候是让真一叫“老师”好呢?还是“师傅”好呢?
少女嘿嘿地笑了起来,让站在樱兰顶点的魔王低声下气地叫她师傅或者老师,忽然有种十分奇妙的感觉。就像男人喜欢征服女人一样,女人也喜欢征服男人……
好难抉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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