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之上,一片狼藉,公孙谨背起秦枫放放在房间里的床上,昏暗的灯光下,满头的白发极为显眼,昏死熟睡过去的少年郎紧紧攥拳,传出一声声闷哼。
老人轻轻握住少年郎的手,轻声呢喃道:“在的,在的,放心吧。”
秦枫的面色微微好转,放开紧握的双拳,突兀睁开双眸,四处摸索。
众人一时雾水迷重,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能静静看着那道身影不知所措,晏潇明显感知少年郎的气机紊乱不止,完全没有好起来的迹象,开口说道:“他到底在找什么东西,怎么会是这般着急。”
陈青山长吐一口浊气,不再看那道身影,推开房门倚靠船栏,举目放在辞别郡的方向,迎着夜半冷风摇摇头,淡然一笑,颇有些自嘲的意味。
燕向天与袁逢四目相对,袁逢走出一步,放下腰间别挂的长刀到床边,秦枫拿起刀出鞘半寸横在身前,蜷缩靠在床壁边,怒目而视众人,气喘如牛,一口浊血洒在床被上,仍是咬牙不愿意底下头去。
公孙谨摇摇头,抬指而起御气唤剑,两柄长剑呼啸而来,老人目光和蔼,将两柄长剑轻轻放在白头少年郎的身前,轻轻一笑说道:“小公子放不下的身外之物,除了这三样东西,恐怕再无其他,刀是江湖武夫所赠,两柄长剑皆是家中长辈相送,想来也就只有这几样物件最放不下。”
秦枫合刀入鞘,一手夺过两柄长剑,紧紧抱住三把武器,睁开的疲倦双眸渐渐闭上,倒头滑落在床头呼呼大睡。
老人轻手轻脚为少年郎整理,慢慢盖上床被,看着那张熟睡过去的宁静脸庞,不由得生出一阵心酸,少年心如明月清,奈何明月照沟渠。
晏潇看到秦枫安静下来,悬着的心也放下,放手在那柄普通铁剑上,剑身断裂破碎,只身形剑柄在鞘,方才与中原三位大宗师连续对阵,普通铁剑的韧性不足以承载。
潇湘剑仙身转举步,抬头看向天上明月,似与天上俯瞰人间的一袭白衣对视,轻声道:“你已成仙人逍遥超脱,不能再随意插手人间的事,那就让我来,最是看不得后辈吃苦,咱们走过的路,何必让他们再去走一遍。
还有,一柄扶苏就想用来换我的剑道,未免太过轻看我潇湘剑仙,你让我封剑十二载,又是欲意何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受欺负?这样的道理不对。”
天上明月洒落一道光芒,有一袭白衣坠下云霄,轻步走到晏潇的身前,举目看向房间里头的秦枫,微微一笑,与前者四目相对笑道:“这是我的一道神识,私自下入凡间,其他人都见不了,也察觉不到,我与公孙先生合谋将天下半数气运灌入枫儿的体内,实属无奈之举罢了,自他出生起,便是随我一同走南闯北,没有一天安生日子,我也想他能当个普通人家的孩子,日子可以过得苦一些,可他终究姓秦,他还是会回到大秦。”
晏潇抬起冰冷的眸子,欲要开口反驳,只是来不及开口,一阵清风自来拂面吹动衣袖,吹入房间轻轻抚摸秦枫的满头白发。
此时的秦枫坐在化作一堆废墟的白玉楼前,面前站着另一个自己,两个一黑发一白发的少年郎四目相对王八看绿豆,越看越不对眼。
白发秦枫眨动眼睛,一头雾水,疑惑问道:“你是谁?为何与我一模一样?为何又能出现在我的脑海意识里头?”
黑发秦枫捡起一粒碎瓦,丢入嘴里咀嚼,像是在吃花生米一样清脆可口,吃去数片废瓦,打出一个饱嗝,伸了一个懒腰侧卧废墟之上,扣动鼻孔挖出一团黏糊物,随即弹出笑道:“我是你,你是我,不用分得那么清,不然你以为你受的伤都是自动好起来的吗?”
白发秦枫更是一头雾水,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再问道:“我身上的伤好得快,大致是荀爷爷用药水泡出的武夫体质吧?又何来与你有关系?”
黑发秦枫摆了摆手,摆出一副大架势,宛如一头饕餮般张开血盆大口,将白玉楼废墟吸进小半,转眼之间废墟就被截断一小块,黑发秦枫双臂枕脑倒靠在废墟上,略做沉思笑道:“你不会以为荀苍那个老头用的草药是强身健体的吧?没有我在里头,你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为何这里会有一座白玉楼,为何你要背负天下半数气运这些东西?为何要带你去见惯世俗烟火,不困拘泥逾矩,你明明是我,为何傻得那般天真可爱?”
白发秦枫瞪大双眸,气不打一处来骂咧道:“你们真是麻烦,老是喜欢打哑谜,咱就不能坦诚相待一些?为何我是我,你也是我?”
黑发秦枫翻转身形,手脚摊开四仰八叉躺在废墟之上,目光直勾勾盯着云雾之上的第八,第九根经脉,“九层镇压我的白玉楼碎了七层,身下两根束缚的经脉也快绷直欲断,劝你还是少些意气用事好,你练武还好,至少不会随意扯坏白玉楼,天下还有可能容你,可你小子想要去沙场上战死,就别怪天下真的不容你。”
“那你说的那一大堆不都是废话吗?公孙爷爷不是知道这件事?为何他还要送我南下?自相矛盾?以他老人家的谋略算计,不可能不把你算进去。”
白发秦枫脸上怒气冲冲,放声问话说道。
黑发秦枫略带玩味看向本身,摆动废墟之上抛起一块碎石,吐出一口气穿过碎石化为点点粉粒,似如下起一场雾蒙小雪,落在黑发上泛白,起身盘坐开口道:“公孙老头不过想借中原武夫之手来压胜我罢了,你的性命确实可以留下,为何那些人能带来内武天人,为何天下顶尖的剑宗门派都要到场,当然了三教中人应该也想来插手,不过大秦境内除了一个老君山,就没有能拿得出手的,现在的关外应该也挺热闹,那些不知道这件事的人自然不会允许他人堂而皇之进入大秦。
你向北而去到昆仑其实真没多大事,上面其实还有几个老家伙活着,一直在盯着我,其实你和我都是一颗棋子罢了,王重楼的九层白玉楼其实不是为你,而是因为我,想不到你小子意气用事强行借用白玉楼的气机,将这座高楼弄得倒塌,现在他们再想杀我,就得把你一起杀了,谁让你自作主张把那天下的半数气机也给放了……”
白发秦枫似乎懂了一些事情,身动如风过境,双拳轰然震出,黑发秦枫置若罔闻,抬手轻松捏住本身的拳头,与之四目相对笑道:“你就先别着急来杀我,没有我,你小子不知道死了多少次,当初的四王之乱,秦鼎为夺取政权,将我引来灌入你的体内,想要以此要挟你父亲臣服,得亏你母亲的手段厉害,当然也是我太过虚弱,她带你一路杀出洛阳,一路压制我,生生快要将我打回原形,后来她就死了,具体如何我就不得而知了。”
“我母亲是谁害死的?当初的四王之乱又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又到底是什么东西?”
白发秦枫咬牙切齿,怒吼问道。
“天下人都有一份,包括大秦在内,四王之乱你不是知道,何必我来多说,至于我是什么东西,还轮不到你一个毛头小子来质问我,反正你只要记住,我们同体共生,我看着你长大,也随你一起长大,至少我不会害你,他们以邪术给了我再来一次的机会,那我就向天上讨回属于我的东西,如果有一天,你活我死,又或者反之,我都将替你去讨那个道理,你也得替我去讨那个道理。”
黑发秦枫一把抛开本身,震起一块碎瓦咀嚼,笑着说道。
顿时天上一道虹光震响,一袭白衣缓缓而落,黑发秦枫龇牙欲裂,身形惊起悬绕一团肉眼可见的磅礴黑色气机,将脚下的方寸废墟全部化为齑粉。
白衣秦扶苏平静如水,抬手拂去涌动的黑色气机,淡然说道:“你并非不讲道理之人,何苦执念在那从前?身后之事早是一抔尘土,沧海桑田变化速转,你用手将那黄沙握得再紧又能如何?不过都是一杯浊酒笑谈中。”
黑发秦枫双手负背,向前踏出一步,身后黑色气机汹涌奔出,秦扶苏双指并拢斩断黑云,负手卷袖郑声道:“难道一定要将事情留给后辈才行?为何非要不死不休?他们又曾做错了什么?此事如何来说都不在他们!”
“你这话说的真是轻巧,他是你的儿子,所以你与我讲道理,你秦扶苏的手上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天下谁人不知?想要一句话就恩怨断绝?未免太过把自己当人看,没有这样的道理。”
黑发秦枫厉声吼道,抬手一团黑色气机绕动指尖,向前抛出,一柄黑色长剑动之如雷霆穿出,激荡炸响阵阵。
秦扶苏摇摇头,微微抬手拍去黑色长剑,向前俯身奔出,临近三步之内推肩顶撞,黑发秦枫双臂护住身形,传出一声闷响,双手放开化掌落下如疾风骤雨般,只见拳出无影,只有一团团黑色拳罡炸动起伏。
白发秦枫只见父亲有条不紊,全部接下另一个自己的拳招,却是不做任何举动,心头只觉一阵暖洋洋,转眼瞬间,一团黑色气机蔓延笼罩整个意识世界,只有一点白光在黑暗中极为显眼,近乎身如断竹被打压。
白头少年郎不要命拔腿奔出横冲直撞,整个身子不知身在何处,四周茫茫一片黑漆漆,沙哑喊着父亲,却是没有任何回应。
恰在此时,一道剑光起伏穿破黑暗,白色身影犹如一颗繁星来到秦枫的身前,秦扶苏抬手抚摸少年郎的脑袋,笑道:“这次就不能哭鼻子了,我家枫儿已经及冠,是个顶天立地男子汉。”
秦枫双目赤红,看着那道白色身影被渐渐吞噬,隐淡在眸光里,只剩下漆黑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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