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僧人李白云双手合十,盘腿坐在江上,低眉颂经,年年轮轮,倒转流止,静如明月,淡如清风,不起一丝涟漪,不动一点荒凉,草木荣枯四季过身,时间匆匆忙忙擦肩,
他没有抬眼去看过一眼,就像一轮落在江上的明月,四方春风吹动碧蓝江水,拂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无数鱼儿熙熙攘攘挤在白衣僧人身下。
小青儿挣脱出姜玄武的怀抱,指了指白衣僧人笑道:“爷爷,他是不是神仙呀?你看,你看,闪闪发光哎,好比天上的星星一样。”
老人亲昵摸过小女孩的脑袋,柔声道:“他算不得神仙,倒是可以算是活佛。”
“什么是活佛呀?小青儿怎么不知道,爷爷快点告诉小青儿。”
小姑娘看着白衣僧人越发觉得喜欢,追根究底问道。
姜玄武摇摇头,身转错开突然袭来的长枪,抖肩撞开在背后的邓潭,抬剑挑起一道剑气滚江覆压,霎时间,碧蓝江水倒倾,流转波涛澎湃。
邓潭猛吸一口气咬牙切齿,抬枪绕动踏地,横档身前扫去汹涌剑气,堪堪守住身形。
老人负手而立站在邓潭的身前,冷冷道:“龙野平原一战,老夫已经收官,算不得江湖中人,但你们西魏不能坏了中原的规矩,老夫就不能坐视不管!”
小青儿坐在姜玄武的手臂上,轻轻拉扯老人的胡须,嘟囔道:“爷爷还没有告诉小青儿什么是活佛……”
邓潭不可置否,收起长枪入背,抱拳拜下。
姜玄武回头望去,低眉顺下瞧着不耐烦的小姑娘,笑道:“活佛啊,就是人间在的世神仙,本事大得很勒。”
小青儿似懂非懂点了点头,看向在一旁的邓潭,挣脱老人的怀抱,轻步走在水面上来到中年男子的身前,小声道:“叔叔对不起呀,我爷爷就是脾气不好,人非常好的,小青儿代爷爷道歉,莫要生气勒。”
邓潭无奈苦笑,江湖剑道魁首一甲子,龙野平原对阵四国六千精锐铁骑不落下风,斩敌两千一,手中这杆黄沙中的金枪,如何又比得那柄令世人倾心向往的三尺青锋剑。
轻轻抚摸小女孩的脑袋,笑道:“不碍事,前辈教训得是。”
武夫对阵输就是输,赢就是赢,剑道魁首已经是手下留情,如若不然,生死也只是不过在其一念之间。
小青儿露出一抹天真笑容,匆匆跑回姜玄武身边,扯了扯老人的衣袖,老重持成说道:“还得是小青儿在爷爷身边才行,不然随着爷爷的性子胡闹,保不准会捅出来一个天大的窟窿。”
姜玄武忍不住笑出声来,抱起小姑娘说道:“咱家小青儿的话就是天底下最大的道理,爷爷啊,就喜欢听小青儿唠叨,比得那些个文人书上的大道理,来得悦耳。”
这世间唯有孩童天真无邪,烂漫无比,盛如春初万物复苏,暖如骄阳静动清风。
小青儿脸上微微一红,藏入老人的怀里,偷看金光普度白衣僧人,漆黑的小眸子满是惊讶。
木洞嘉措金刚怒目,双手分开一掌打出,卷浪翻涌,裹携天地之势倾覆而下。
李白云低眉菩萨,点点金光纹箓围绕周身,自成一方天地,任由身外风声雨声阵阵声,我自不动安如山。
黑衣僧人轻轻一笑,闭上双眸,举步来到白衣僧人身前坐下,轻声道:“佛根在西天处,我南辕北辙,向东行去千里,见佛不是佛,见佛亦是佛,不见我心成佛。”
白衣僧人睁开金色的眸子,双手分开放在江面之上,举目看去天上月月圆圆,最是一年秋好处,拂去江水涟漪,归于寂静无声。
李白云低语道:“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佛根西天处,天下何处不西天,走一步,言一语,见一人,遇一事,皆是佛道,佛说普度众生,众生是我,也是你。”
木洞嘉措双手合十,“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见人不是人,山水不来,我自去寻,人不成佛,放下屠刀。”
黑衣僧人双手放开,缓缓站起身来,低眉看向白衣僧人,长吐一口浊气。
“请。”
李白云抬手说道。
小青儿见两人的模样,拉扯老人的胡须,忍不住问道:“他们要干什么呀?爷爷,瞧他们的模样,是不是又要打架?”
姜玄武摇摇头,抬头望向天上,朗声道:“天上自是天上的事,天下自是天下的事,劝你们把手缩回去,老夫手中长剑并不喜欢讲道理!”
邓潭寻声看去,只见黑云压城,雷电隐现云间炸响,一只无形大手缓缓覆压天下。
“前辈,我先去也,天人伸手欲要搅动天下,我辈武夫义无反顾!”
一杆金色长枪扶摇直上,穿破云霄,撞入雷云。
姜玄武放下小青儿,柔声笑道:“爷爷去也,小青儿不用担心。”
小姑娘招了招手,一道青光身影踏上九重天,仙人垂钓天下八百年,出手搅乱天下纷争不断,一柄上青天手中握,且当为天下吐一口气。
小青儿俯身看着江面底下的大鱼游曳,顺手抱起一条大鱼,笑呵呵道:“大鱼,大鱼,陪我等一等爷爷。”
白衣僧人李白云走到小姑娘身边,赠与一颗佛珠舍利子,举目望上云霄,低眉喃语:“且让小僧同往,为天下撑起方寸之地。”
一道白色身影,紧随青光,撞入滚滚累云。
黑衣僧人木洞嘉措双手合十,闭上双眸,“我不见如来,如来自见我。”
小青儿见江面上还有人,看着怀里扑腾快要窒息的大鱼,连忙丢入水中,调皮说道:“大鱼,大鱼,小青儿对不起了,不能再让你陪我下去了,我现在要去问一些事情。”
大鱼探出脑袋,紧紧跟在小姑娘的身后,跃出江面想要阻拦去路。
黑衣僧人看着来到身边的小女孩,双手合十问道:“小姑娘,可有什么事?”
小青儿伸出一颗篆有金纹的佛珠,笑道:“刚才那位光头大哥哥送我的东西,他们全部都去了天上,小青儿不懂这个东西,叔叔也是光头,想来应该懂得这个东西。”
木洞嘉措摇摇头,轻轻抚摸小女孩的脑袋,轻声道:“光头叔叔也不懂,小青儿别丢了就行,要好好藏着,莫要被坏人看见。”
小青儿点点头,将佛珠收入怀中,牵着黑衣僧人的手,两人举目向天上望去。
天上惊雷炸响滚动,不绝于耳,犹如一阵阵大江潮水翻涌不止。
姜玄武抬剑递出一剑,剑气延绵八百里,斩断半片天的雷云,月光点点洒落在老人的白发,昔日少年不再有,只剩一柄三尺青锋剑。
邓潭枪动穿风,破声而往,一枪搅去大片雷云,站到老人的身边笑道:“还是前辈的青锋三尺剑最风流,”
白衣僧人李白云双手合十呢喃,佛光纹箓围绕周身,不动安如山,轻轻拂去雷云滚滚。
姜玄武长吐一口浊气,抬剑站在天门前,挑起一剑撞向天门,剑气起大风,风动似无声,高大的天门不曾动摇分毫,安然无恙静静矗立,是这个天下武人高不可攀的天堑。
老人闭上眼睛,剑悬身前,曾有一位姓李的用剑前辈喊过一声“剑来”,天不生李老前辈,剑道万古长如夜,令天下江湖剑客无不倾心向往,
那时少年学剑便是为此,想学那一声剑来,想要踏江独行佩剑游,那般才是我辈剑道最风流,而今正是最好时。
姜玄武猛然睁开眼睛,大喝一声:“剑来!”
一道剑气自南向北,横贯一千二百里,动江开山,穿声破风,一往无前不知退,牵动天下长剑徐徐而来。
那一日天下皆知剑道老魁首姜玄武在龙野平原一战过后再出剑,天下武夫皆是举目望天,天下一斗风流,佩剑青衣独占七分,那个江湖还未曾老去,依旧长青如故,那一袭青衣仍是剑出如虹……
邓潭紧紧攥住长枪,咬牙喃喃道:“一柄长剑上青天,剑道青衣最风流。诗言果真不假,前辈当得天下最风流!”
白衣僧人李白云双手合十,低眉顺下,静静看着江面上的小青儿,轻声道:“前辈用心了,为天下剑道再开路。”
天门之内,一阵怒喝传出,“老匹夫,你胆敢!”
姜玄武向前踏出一步,“老夫有何不敢!”
天下三尺青锋剑化作一柄长剑,剑气磅礴满天下,径直撞向巍峨天门,使之裂开一道道纹路。
老人一气用尽,天门虽然破裂开角,却是仍然巍峨矗立,不曾倒塌。
姜玄武直直坠下云间,化作一道青光长虹,不再如剑刃锋利,犹如随风飘絮肆意荡漾。
老人紧握手中断剑上青天,淡然一笑,喃喃道:“老朋友,咱们真的老了。”
小青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泪水在眼眶里流出,“爷爷,那是我的爷爷,我爷爷,爷爷他……”
一道白色身影坠下云间,一道金色身影随之同往,一道黑色身影拔地而起,不约而同奔向那道青光。
李白云双手放开,踏步如风,邓潭抛枪借力蹬出,径直落下,木洞嘉措挥动袖袍,卷起一道巨浪升起。
三人合力一同拦下那道下坠的青光,憔悴的老人摇摇头笑道:“真是不得不服老,想起年少那会,至少还能再战三天三夜……”
小青儿见到姜玄武平安归来,一把扑进老人的怀里,带着哭腔说道:“爷爷不是说去去就回,每次都不守信,小青儿再也不相信爷爷说的话了。”
老人颤颤巍巍抬起手抚摸小姑娘的脑袋,笑道:“爷爷不是平安归来了,小青儿不用担心,答应过的事情,爷爷从来不敢食言,怎么能让我家小青儿担心。”
黑衣僧人回头望去这个天下,双手合十低语一句阿弥陀佛,转身回西域,天下何处不西天,我之佛道在方寸手心,不用多求身外。
邓潭静静站在老人身边,长枪金光已经暗淡下去,再不复那份逼人的英气,抱拳说道:“多谢前辈赠与天下武夫一场大风流,我邓潭只恨练枪不练剑,未曾手握三尺剑,未曾踏江佩剑游,不识剑仙真风采,如今得此一遇,是为人生一大快事。”
姜玄武摆了摆手,笑道:“就会折煞老夫,如何当得风流二字,只不过心上意难平,少年多遗憾,想学学真正的风流,倒是得了个偷鸡不成蚀把米。”
邓潭收枪入背,直奔大秦而去。
老人并未阻拦,轻轻抚摸小姑娘的脑袋笑道:“可愿与爷爷在这里等一个人?爷爷要交代一些事情给他。”
小青儿点头答应,紧紧抱住老人,生怕下一眼老人就会不见,“那答应小青儿不许再打架,不许再骗我,不许……”
姜玄武听着悦耳的童声,一一答应下来。
白衣僧人李白云双手合十,躬身说道:“多谢老前辈为天下开剑路,小僧能见到老剑道魁首出一剑,此行当真是心满意足,
小僧还要赶回寺里,就不再过多叨唠,望老前辈平平安安,等得人来,小僧先行一步。”
天上无数柄长剑落入碧蓝江,老人缓缓站起身,不曾见过北地大雪纷飞的景象,不曾敢见她一袭红衣的样子,他便来送她一场剑如落雨的景色,曾几何时少年郎,遇得良人脸上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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