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兽的眼睛
少年给自己取名叫小蛇。
来源于，见过一次一堆蛇蛋破出小蛇的情形。
几十条初生的小蛇堆挤在一起，凌乱地蠕动、爬行，像极了少年身上的伤痕，所以少年叫自己是小蛇，一群小蛇。
小蛇从记事起就在深山里，自己一个人，连动物和野兽都没有与之亲近过。
因为他满身有剧毒，猛虎、饿狼都不敢靠近。
至于是否孤独——不，他不孤独，一个同类都没有的他，没有过相聚，又那里学得到孤独？
小蛇，那些如小蛇的身上痕迹，像是野兽扑猎物时抓下的印痕，一道道，鲜血淋淋，不同的是，他伤痕里的血是黑色的，而且伤痕从来不会愈合，其中充盈的血也都不干涸，也不会滴下来。
黑色的血，而且还有毒。
毒到森林里再强壮再凶悍的动物只要稍触，那就会是一个结局：立即就死。
所以他只要出现，所有的动物都会受惊而逃，不然就得死，包括老虎、毒蛇，包括能吃毒蛇的毒蛛。
花花草草碰到他的血也会死。
总之这些年颇有点，天下无敌的感觉。
然而一个月前开始，这王位，不保了。
森林里突然出现了一只外来的野兽，是一头狼，白色的，纯白纯白的，好看过这森林里所有动物的一头狼。
它刚刚出现的时候，站在无树的巨石山头嚎叫，低处的动物全安静着一动不动的仰视它，充满了敬畏。
小蛇当时也在低处，抬头看见它后，还十分惊讶它的毛色和高傲的神态，然而狼低头直接看向了他，一双寒光四射的眼睛露出攻击的意图，吓得小蛇掉了手上血淋淋的鹿肉，撒腿就跑。
小蛇的敏感不弱于野兽，自然分得清谁强谁弱，看一眼就知道彼此之间谁会是捕食者，谁会是猎物。
从那以后，小蛇的日子就是紧张与逃生、疲惫与汗水并存的逃跑。
凭借着对森林的熟悉，狼没有立刻追上他，但绕了森林一圈，他也依然没有能甩掉狼的追踪。
他特别的血，一定是有特别的味道，在甩得狼没影了的时候，也其实如条线般的牵着狼的蹄爪前来。
绕森林一圈是花了好长的时间的，每一天都是奔跑、攀爬与跳跃，小蛇身上无一处不疼、不酸、不胀，他的心跳每天都剧烈得几乎可以从嘴里窜出来。
这是无法忍受的。
无法忍受，于是恐惧一天天变成愤怒，在一些个陷阱没有对狼起效后，小蛇打定主意亲自上阵，把狼彻底了结。
这天夜里。
天很黑，暗无星月，天下地上一片漆黑。
但这多少能让小蛇感到安全。
小蛇藏在树上，右手攒着一截锐物等待……
以前觉得活着是应该的，但现在很重视了，生命并不会一直存在，也会失去……
往下面看，底下漆黑一片。
但小蛇心里面清楚，在脚下的很多枝杈之间，有一段空隙，垂直通向下方，从他脚下到地面一共有四个他自己的身高。
因为看过，因为知道，所以好像也能看见。
向天上看，也是一抹黑，巨大树冠的枝繁叶茂遮住了天。
希望这不是自己再也看不到天了的兆头……
小蛇用全身的力握着锐物，直到攒得肿痛，血脉不通，力传不出手掌了，更到不了手上的铁器，才赶紧松一些。
急迫的把手的感觉恢复，再又攒得紧紧。
反复了不知多少次后，狼来了动静了——
一个竭力隐藏的潜行声靠近了，不过小蛇早有准备，所以从一开始就听得很清晰。
小蛇压制着急跳的心，声色不动，眯起眼，告诫自己说，要学鹰的冷静；
拢起肘，告诫自己，要学虎的样子；
僵着脖，告诉自己，学蛇的样子。
等等等等，胡乱地想，一个意思就是不击则已，一击必中。
声音越来越慢。
小蛇能清晰地分辨出它接近了树下……在树下徘徊……在嗅味道。
下手的良机，就是现在了。
小蛇立即抓住时机一头跃下，头朝下脚朝上。
明明从开始就感觉到了，它是自己的克星，他却还敢近距离的下手。
小蛇现在对自己的佩服之情达到了极点。
狼已经抬起来头看向小蛇，两只闪着绿光的眼睛看得小蛇一阵受惊，但小蛇心说更好，这让自己的目标更明确。
小蛇就朝着这光，这黑暗里唯一的光亮处刺去。
那一瞬间，对要害的一击正中让小蛇倍感快意。
“嗑！——”
瞬间就出结果了，但结果很让小蛇想不到，小蛇想的是把手都奋力攮进狼都脑子里，可实际上，在眼睛上没有刺入分毫。
这眼睛比石头还硬，硬过他手里的铁。
小蛇一击无功，自己倒是陷入危局了。
狼甩头“嗷！”地一叫，朝小蛇咬来。
小蛇慌忙把手上的铁器一拦——却被狼咬断。
狼还是继续咬来。
小蛇的愤怒，意欲杀之而后快的心，顿时没有了。
又回复到之前的惧怕当中，比之前更彻彻底底的，惧怕当中。
小蛇他急忙斩断了旁边绷紧的树藤，抓住甩起来的树藤，甩上空中抛出很远。
幸好还准备了树藤来逃跑这么一手，这手是防止狼伤了眼睛后，临死前会对他乱抓、乱咬。
落到一棵树上的小蛇，随后也疯了似的，一刻不敢停留，从树上跳往另一棵树，再跳向又一棵、再一棵，这么逃生。
那天黑得什么也看不见，他根本顾不得横七竖八的枝杈会不会捅到他的眼睛，或刺透他的脸。
他只知道不能呆、不能停。
不想死，就得快逃。
知道跳出去的距离里有树，小蛇就疯了地全力跳出去。
张牙舞爪地抓住些什么把自己扯到树上，又胡乱踢蹬着再跳出去。
狼来了……追上了……这类恐惧占据着他。
在他逃命的气喘如牛的沉重喘息里，已不能听到狼的声音，他自己的声音就是风声鹤唳地吓着他自己。
小蛇逃向他逃绕了整整一圈森林时没有逃去的地方，一座直垂入渊的悬崖。
小蛇逃到那儿，毅然一头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