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做了一场太久远的梦,岑立夏幽幽从昏迷中清醒过来。
甫睁开的眼眸,还有些不太适应房间里的光线,刺得人瞳底,有微微的涩痛。耳畔传来男子一叠声的轻唤:
“夏儿……”
岑立夏凝视了许久,方才令失焦的视线清晰起来,司徒锐关切的眸色,就这样撞入她的眼底,一如既往的叫人安心:
“司徒锐……”
嗓音沙哑的不成样子,岑立夏强撑着就要起身。
“慢点……”
司徒锐一边嘱咐着,一边却是小心翼翼的扶着她坐起身,将松软的枕头,靠在她后背与床头之间,将她安置在一个最舒适的位置上。
“我睡了多久?”
昏迷之前的事情,还未完全想起,只有些零零碎碎的记忆,不太分明,岑立夏只知道自己中了迷药。
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又是睡了多久。
司徒锐张了张嘴,还没有来的及开口,平地里却蓦地掠起另一道嗓音,唤的是:
“夏侯缪萦……”
这一把清冽的嗓音,熟悉到,哪怕只是朦胧间听到,都让人不由的心口一窒。
所有人的目光,一时都望向那出现在门口的不速之客。
司徒锐心中不由的一紧。
扰乱了一切的赫连煊,却仿若丝毫未察周遭人的各色目光,他只是径直向着床榻上的那个女子走去。
“夏儿……你醒了……你觉得怎么样?……”
男人暗哑的嗓音,并不比岑立夏先前好些,但这并不影响他语声中的关切与情深,一丝一缕,缓缓萦绕在岑立夏的耳畔。
看到他,岑立夏忽而想起了昏迷前发生的一切。
就在那个唐文勋肆意轻薄她的时候,这个男人,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他救了她……
是因为看到他的出现,她绷紧着的一颗心,陡然平静下来,所以才被体内的毒有机可乘,发作,以致昏迷吗?
岑立夏不愿去回想,那一刻,陡见他之时,她的心绪如何。
就如同,眼下,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男人一样。
“我没事……”
说这话的女子,并没有迎向赫连煊灼灼的视线。她刻意的侧对着他,将他脸容上的一切情绪,都关在视线之外,仿佛只要她看不到,就可以继续自欺欺人的假装下去。
虽然心意已决,但对赫连煊而言,女子这般的冷漠与疏离,仍旧叫他心中由是一苦。
岑立夏却已向着她身畔的另一个男子,开口道:
“司徒锐……我头还有些疼,我想再睡会儿……你可不可以让他们都出去?……”
明知道这样的逃避,不仅懦弱,而且对面前的男人也不公平,但眼下,岑立夏真的不想面对这里的所有人,或者,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们罢了。
说完这句话的她,甚至不敢望向面前的男人。
但司徒锐却只是点了点头,轻声开口道:
“好……”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永远都是以她为重。只是这样的善解人意,这样的委曲求全,却只叫岑立夏更加的内疚。
她真的很自私,是不是?
她想开口让他留下,可是,司徒锐却在她出声之前,抢先一步开口道:
“我们先出去,你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情叫我……”
他不希望她为难。
即便他此时此刻,多么想留在她的身边。但是,他不希望她有一丁点儿的压力,比起逼迫,他更想给她的是完全的自由。
所以,司徒锐只是微微一笑,将女子身上的锦被,仔细的帮她掖好,然后,低声安慰道:
“睡吧……”
满腹心事,岑立夏缓缓阖上了眼眸。
*******
各人已回到了各人的忙碌当中,惟有司徒锐与赫连煊两个人,迟迟停留在原地。
偌大的御花园,因着冬日的荒芜,显得格外空旷。两个人就这样相对站着,看凛冽的寒风,从他们之间沉默的吹过,偶有枯黄的落叶,被卷在半空当中,盘旋着,固执的不肯零落成泥。
“你都听到了……”
静如坟墓的默然当中,司徒锐突然开口道:
“夏儿不想看到你……”
是呀,因为他的出现,所以她才迫不及待的说她想要休息,她真的很不想看到他,不是吗?
这样的事实,从他得知她没有死,三年后再次与她重逢之后,赫连煊便已经知道了。若说他先前还有什么顾忌,如今也不存在了。
“我会让夏儿重新接受我的……”
没有拐弯抹角,没有掩饰,赫连煊就这样直言不讳的开口,宣誓着他的想要。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西秦侯你这样说,又将本侯置于何地呢?……”
冷冷一笑,司徒锐很想维持他的平静与理智,但是这一刻的他,真的做不到。
相较之下,赫连煊却更冷静许多。他望着面前的男人,没有丝毫的退缩:
“我很感激北昌侯你这些年来对夏儿
的照顾有加,我也很感激,你为她所做的一切……”
亲口吐出这些字眼,赫连煊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痛苦。全部都是因为他,若不是他曾经那样的伤害过那个女子,若不是他未能早日知晓她对他的重要性,她又怎么会万念俱灰的离他而去,甚至以不惜杀死自己的方式,从他身边逃走呢?……
曾经那样深爱着他的那个女子,需要多么绝望,才能够生生的将自己从爱着的男人怀抱里剜走呢?
他不怪她,是呀,他有什么资格怪她呢?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她应该恨他。
连他自己都恨自己。本来,这三年来,陪伴在那个女子身畔的人,是他才对;本来,照顾她呵护她的那个人,应该是他;本来……
有太多的“本来”,有太多的可能性,可最这样的美好,却被当日的他,毫不留情的抛却了。
所以,上天给他再多的惩罚,也不为过。
过去的事情,不可改变,但至少如今,他有弥补的机会。
这一次,他不会放手的。
赫连煊早已决定。
司徒锐望着他冷峻脸容上,那样势在必得的神情,数月不见,仿佛又变作了重新那个杀伐果断、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男人一般。
司徒锐突然心头重重一沉。
不,他为什么要怕他?不,他不是怕他,他只是怕他会抢走那个女人罢了。
这一刻,司徒锐蓦地意识到,原来自己竟如此的卑微。
只是一句挑衅,就可以让他舍弃这么多年来,好不容易跟那个女子建立起来的平静生活吗?
他真的不甘心。
“既然你知道,我与夏儿这些年经历了些什么,就不该再出现,扰乱她的心……”
是呀,原本他与岑立夏过的真的很好,她甚至已经决定,要完全的接受他了,他本来可以与她继续快活下去,可是,面前这个那人的出现,将一切再一次改变了。
赫连煊迎向他迫人的视线,不曾有半分的波动。没错,眼前这个男人,是曾经为着那个女人付出了很多,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要退让。
没有人能够阻止他。哪怕是死,他亦要最后一眼,望见的人,是那个如今名唤岑立夏的女子。
“若夏儿的心,真的像你所说的,是向着你的,坚定不移,就算本侯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她亦不会感到困扰……”
赫连煊死死盯着面前的男人,突然一字一句,开口道:
“因为就连你也知道,夏儿的心里,还有我……所以,你才这样害怕,是不是?所以,你才迫不及待的想要本侯离开她远远的,是吗?……”
是吗?是这样的吗?司徒锐一直不敢承认的恐惧与不安,今日终于在男人的口中,得到了证实。
他知道,不应该怀疑那个女子的心意,但是,他真的做不到。实际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所以,他的恐慌,才来的愈加的凶猛,只因,他太过清楚,曾经那个男人,在她的心底,划过怎么的伤痕?无论过去的时光,是甜蜜,抑或是痛苦,毫无疑问,面前这个男人,都在岑立夏的心底,埋下了不能磨灭的一块空缺,那里,被“赫连煊”三个字,满满占据着,是他司徒锐,拼尽全力想要取代的位置……
只是,他自己也清楚,这样的想要,太过奢望。
无论那个女子承不承认,无论她怎样假装她不记得,都无法改变,她的心里,仍有他存在的事实。
司徒锐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可以不在乎,可以任由她在心底的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埋葬着有关那个男人的一切,他甚至相信,只要假以时日,他一定能够得到全部的她。
但是,这一切,随着这名唤“赫连煊”的男人的出现,再一次变得如此艰难……
没有人比他看得更清楚,那个女子的动摇,以及她为着这动摇的逃避……所以,她还是在乎他的吧?若她的心底,一点也没有他,她亦不会拼命的想要逃避那个男人吧?……
他不应该自怨自艾,不是吗?他还有机会,不是吗?
刹那之间,司徒锐的心底,却是百转千回,有太多的思绪,矛盾的思绪,像是绞成的一团乱麻一样,将他紧紧缠住。他迫不及待的想要找到一个出口,来安放这一切,来逃开这一切。
“赫连煊……”
司徒锐迎向面前男人咄咄逼人的瞳色,神情却是如他一般的坚定,一字一句,开口道:
“夏儿的心里,是否有你,暂且不论……难道你忘了吗?你曾经怎样伤害过她?你以为夏儿真的可以当做过去的那些事情,没有发生过,重新接受你吗?你未免太看轻了她……”
他太清楚,过去的错,是赫连煊永远都不能逃离的痛苦与后悔。他想要提醒他,他没有资格,重新站到岑立夏的身边。
他怎么能够任由岑立夏与一个曾经那样欺骗与背叛过的男人,再在一起呢?他怎么能任由她再一次被这个男人伤害呢?
司徒锐不断的告诉自己。
赫连煊却复又坚定如铁。
“正以为本侯曾经那样的对不起夏侯缪萦,所以,我现在才想要弥补我所犯下的错……”
语声一顿,男人将薄唇里吐出的每一个字眼,都
咬的极之清晰:
“若岑立夏的心中,果真一点没有本侯的存在,本侯再怎么纠缠愈也没有用……但我们都知道,事实并不是这样……”
眉目一恍,那人清俊的瞳色,渐渐浮起一抹说不清的意味,似苦似甜,若喜若悲:
“就像岑立夏身上所中的这海棠千夜之毒……这是当初她,心甘情愿的从本侯身上,转到她身上的……无论她怎样说着她已经忘了我,我相信,即便是每一次海棠千夜的发作,已足够她忘不掉本侯……”
赫连煊何尝不知道,说着这番话的他,是如何的卑鄙?但眼下的他,迫切的想要证明,那个女子的心底,还有他……即便这样的证明,只让他显得更无耻……
那也没有关系。
没有什么比确定那个女子的心意,更加重要的事情了。
赫连煊知道,当他得知她曾经为着他,不惜牺牲自己的那一刻起,他先前所有强压下去的,对她的情愫,便再也掩不住了,或者,真的是,从一开始,他便放不下她,现在,只不过是借着这个由头,重新想将她纳入自己的怀抱的借口罢了……
但那又能怎样?他只知道,他离不开她……生离死别……三年的生死相隔,已经让他痛不欲生了,而现在,明知她还活在这个世上,他怎么能够就任由她留在另一个男人的身边呢?没有她,他不过是一具活着的行尸走肉,连死都不如……
所以,他才会在回到西秦国之后,终究还是再一次来找她了。
无论他多么以为他能够放得下她,但原来,他根本做不到。
他亦不想做到。
他真的很想她回到他的身边,想到一颗心都痛,几乎不能呼吸的惨痛。
她就是他的心。
试问,一个人,又怎能没有心,而活下去呢?
或者,他真的很自私,很卑鄙,但他真的不能放她走。
他要她,他要她回到她身边。再也不要分离。
无论多么困难,他亦不会放手。哪怕是死,他也不会放手。
司徒锐站在他的对面,将他眼角眉梢的一切波动,都尽收瞳底。他知道,那个男人,再也不会放弃。
他会从他的身边,将岑立夏抢走……就像他从未拥有过一样……
是呀,岑立夏何尝属于过他?这三年来,他真的以为,她是他的,他甚至天真的认为,她会永远都只属于他一个人……
但赫连煊出现了……他们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三年时光,因为他的重新出现,毫不留情的打破了……
他真的很恨他。他从来没有如此的恨毒了一个人。
爱情,真的会叫人失了本来面目,不是吗?
可是,怎么办?明知这是不对的,他却无法阻止自己的心。这三年的时光,让他误以为,她已经是他的了,让他误以为,他与她会有着无尽美好的未来……误以为的得到,已是一种得到,而失去,却远远比得不到,更加叫人痛苦……
司徒锐早已经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够承受失去那个女人的痛苦……
心底隐隐有一道声音在告诉他,那就不要失去,那就不要让她离开他……
男人心头不由一恍。可以吗?他真的能够留下她吗?她真的会留在他的身边吗?
是呀,他司徒锐从来不是怯懦之人,为什么现在要这么犹豫不决,患得患失呢?他与她相对的这三年时光,即便比不上那个男人的轰轰烈烈,但却是两人最快乐的岁月……
他怎么能够轻易放弃呢?
眼下,正是岑立夏最需要人陪在身边的时刻,若他在这个时候,不能与她在一起,他又有什么资格,得到她呢?
想的太多,只会让自己更辛苦。
既然他如此明确自己的心意,又有什么好纠结的呢?他只要顺着自己的心意而行,就可以了……
想通了这一点,司徒锐反而释然。
“无论本侯说什么,你也是不会放弃岑立夏的,是吗?”
望向对面的男人,司徒锐平平开口,这不是疑问,因为答案早已知晓,他不过是确认罢了。
“没错……”
两个字,赫连煊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既然我跟你,都不会先放手……”
一字一句,司徒锐将唇齿间的每一个字眼,都咬的极缓:
“那么,惟有看岑立夏的心意……看看她的心里,到底是你重要些,还是我重要些……”
是呀,决定权从来不在他们的身上,不是吗?那个女子的心意,才是最重要的……
赫连煊迎向他的目光:
“好……”
没有什么,比那个女子更重要。
为着她,他愿意等。
他相信自己,会重新赢得她的心的。
他一定会。
绝望的、希望的坚定不移。
与对面的司徒锐,如出一辙的坚定。
男人已经走了,司徒锐却还依旧停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挪动脚步。
太多的情绪,无处安放。
直到身后,蓦地传来一道温婉的嗓音,说的是:
“侯爷,你没事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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