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但见容珞琰蓦地抹开一抹极艳的笑意,红唇微启,悠悠开口道:
“首先,这第一件事就是……阿煊,我要你跪下求我……”
一字一句,女子将檀口里的每一个字眼,都咬的漫不经心,仿若说的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而已。
岑立夏只觉心头蓦然一跳。
赫连煊望向她。那一双幽深的眸子里,有无限情愫,藏也藏不住的倾泻而出。
“好……”
男人嗓音清冽,缓缓吐出这个字来。
然后,回眸,赫连煊蓦地双膝一弯,便即跪下:
“我求你将这雪簪花,拿来救岑立夏……”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岑立夏只来得及唤了一声“赫连煊”,便再也没有阻止的机会,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具毓秀挺拔的身姿,背对着她,在她面前,重重的跪低,他甚至没有丝毫的迟疑,没有丝毫的踌躇,他就那样卑微的跪在那里,为着她,向另一个女子乞求。
她不知道,这一刹那,亲眼望着他为她做这一切,她的心中,是苦是涩,是甜是算,是悲,还是喜,曾经那样骄傲如斯的一个男子,这一刻,却全部抛却自尊,只为了求得一棵能解她身上之毒的花草……
她应该感动吗?为什么她却只觉得如此的难过呢?心,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着一般。
容珞琰亦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曾经那样高大伟岸的一个男子,如今却如此的卑微的跪在她的面前,就像是一个绝大的笑话。
于是,容珞琰便笑了。
“你错了……”
她说,“赫连煊,我要你跪在我面前,并不打算要听你口口声声的说要救另一个女人……我要的是你承认你错了……”
高高在上的望住他,容珞琰一把妩媚的嗓音,平硬却如同大理石一般:
“你错在不该利用我,你错在不该冷落我,你错在不该忽视我……你错在不该从来不爱我……”
所有的一切,利用也好,冷落也罢,都不过是源于他不爱她罢了,因为不爱,所以才不在乎。
他最错的是,他从来不爱她。她最错的是,爱上了他。
“赫连煊,你明知道,我自小便喜欢你,爱慕你,为了嫁给你,为了与你站在一起,为了帮你得到你想要的,我费了怎样的心机,又做过哪些违背良心的事……但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只求能够留在你的身边,哪怕除了我之外,你周遭还有别的女人也没有关系……”
“我以为,只要我还留在你的身边,总有一天,你会看见我的好,你会像我爱你一样,真心待我……但是,这个女人的出现,改变了一切……”
芊芊玉手,蓦地指向岑立夏,容珞琰眼眸如血,妒忌与怨恨,像是淬满毒液的毒蛇,嘶嘶吐着信子,仿佛欲将人生生的吞噬了,方才能消她心头那满腔的如火如荼一般燃烧的炽烈恨意。
“因为她,赫连煊,我连留在你身边,做一颗棋子的资格都没有了;因为她,你连那原本的一点虚情假意,都不愿意再给我了;因为她,我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
明明说着的是这样痛苦的一件事,容珞琰的嗓音却越来越平静,平静的就像是一滩死水,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赫连煊跪在那里,一字一句的听着她的指责与控诉。犹如迟来的审判一般。
“你说的对……”
男人突然出声道,嗓音沙哑,粗粝的似沙砾狠狠揉搓在柔嫩上的皮肤一样。
“一切都是我的错,从头到尾,都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利用了你,是我罪大恶极……所以,不要再迁怒于旁人,这是我跟你之间的恩怨,你要我跪下求你,我现在已经跪下了,你要承认我错了,我亦承认了……所以,琰儿,就到此为止吧,不要再纠缠下去了……”
容珞琰慢慢的望向他。
“琰儿?”
女子重复着从他口中吐出的称呼,突兀的一笑:
“阿煊,你这一声‘琰儿’,叫的还真是跟以前一样虚伪啊……”
目光凉凉的在他身上掠过,容珞琰眼眸似水,结了冰,幽幽落在不知名的远方:
“你刚才说了这么多,又是道歉,又是忏悔,说到底,也都不过是为了叫我能够放过夏侯缪萦而已……到了今时今日这个地步,你还是以她为重,对她百般维护,对吗?……”
这个简单一个事实,她到今天才看清,多么可怜?
容珞琰从来不知道,原来有朝一日,自己也竟然会变得这样可怜。
这一切,都是拜面前的这一男一女所赐,不是吗?
“阿煊,你知道吗?……”
女子忽而低声开了口,一把轻浅的嗓音,听来有些虚无,像是沉陷在不见天日的迷雾里一般:
“从前,我一直以为,向你这种人,是永远不可能真心爱一个女子的,对你来说,没有什么比那至高无上的权位,更重要,这个世上,再也不会有什么人,能够超越它……所以,我并不介意你不爱我,因为,你也并不爱其他的人,我只需要做你身边,最有用的那个女子就行,即便一辈子,我都或者不可能得到你的一丝真心,但旁人也得不到,这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语意飘渺,最后一句话,被容珞琰咬的极为轻巧,尾音袅袅,像是没有尽头一般,被拉的极长。
但旋即,却被她紧接着出口的话语,生生截了断:
“所
以,你为什么要爱上夏侯缪萦?你为什么要让我知道,原来你也是有一颗真心的,你也会为着一个女人哭,为着一个女人笑,为着她辗转反侧,为着她痛不欲生,为着她做你从前从来不屑做的事,甚至为着她抛却你处心积虑才得到的今日的一切……”
声声质问,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飘散在紧闭的空间里,字字锥心,句句挫骨。
这些岑立夏一直逃避的,一直不愿面对的事实,如今从另一个女人口中,再一次一一证实,她却只觉得如此的疼痛。
是呀,那个男人是如此的爱她,可是,为什么,他的这份爱,这份真心,却来得如此之晚,晚到她早已没有力气去相信,没有勇气去接受。
岑立夏微微撇开眸色,逼尽眼底的一切涩意。
容珞琰却怨毒的望向她。
“阿煊,为什么你爱的那个人,不是我?……”
转眸,女子一双美目,落在了面前的男人身上。
她的语气是如此的稀松平常,就仿若在谈论今天为什么下雨,而不是晴天一般。
就仿佛她真的很疑惑这个问题的答案一般。
赫连煊不由的望向不远之处的那个女子。她侧对着他,从他的角度,他只能看到她的侧颜。但是,只要她站在那儿,只要她好端端的站在他的视线里,哪怕只是让他这样静静的看她一眼,他已觉得心安。
他从来没有用这样的目光,看过她……容珞琰原本以为,她早已接受了这个事实,可是,看到眼前这一幕的时候,她终究还是不可抑制的妒忌了,心似烘炉,熊熊燃尽的都是对面前一男一女的怨毒与仇恨,像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将一切焚毁殆尽,毁灭旁人的同时,亦毁尽自己。
在所不惜。
赫连煊却已低低开口出声:
“感情之事,本就没有道理而言……”
你永远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遇到这么一个人,你亦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突然爱上她,你甚至不知道,你在爱着她……
爱情总是来得猝不及防,无声无息,它存在的时候,你不知道,它便是爱情,但当它失去的时候,你却一定知道……
只是,那样的痛苦,一次便够了。
“过去的事情……”
赫连煊平平望向面前的女子,一字一句,缓声开口道:
“我很抱歉……琰儿,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是我欠了你良多……你想要我怎么偿还,我都会接受,只是,不要再为难岑立夏了,她跟你我的恩怨,没有关系,错的人,从来不是她……所有的事情,都应该由我来承担……”
男人语意温浅,平静、坦然。情深,意重。
容珞琰却是忍不住轻笑出声。
他将所有的罪责,都背到了自己身上。说到底,终究还只是为了救那个女人。
多么痴情,又多么绝情。
容珞琰微微一笑:
“让你爱上她,已经是她最大的错了……”
语声一顿,女子望向一旁的岑立夏:
“我说得对吗?缪萦妹妹……”
岑立夏迎向她迫人的视线:
“珞琰姐姐,你又何必如此执着呢?既然你知道,他并不爱你,你的痴心错付,为什么还要苦苦纠缠呢?若是他让你这么痛苦,何不放手?”
太过执念,只会让自己更加痛苦。
“放手?”
柔声重复着这两个字,容珞琰像是听到了一件极其好笑的事情一般,笑了,“缪萦妹妹,你说的还真是好不轻巧啊?你倒是潇洒,当年一死了之,一走了之,自己逍遥快活去了,留下这些人,承担你的痛苦……”
“或者你的确很聪明,懂得适时抽身,可以将那些伤害你的人与事,都一笔勾销,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找另一个人重新开始……但是,我做不到……”
“既然我这么痛苦,我为什么要叫那些伤害我的人好过呢?我这么痛苦,他们自然应该陪着我痛苦才是……若看到他们还活得好好的,我连睡觉都不会安稳……”
说这话的女子,一双含情带意般的眼睛,悠悠的在岑立夏与赫连煊身上转了转,明明她口中吐出的这些字字句句,是如此的可怖与诡异,但她一张妆容精致的脸容,却自始至终,都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媚如春花初绽,怨毒如蚀骨腐心,见血封喉。
叫人脊背如冷蛇哧溜溜爬过,不寒而栗。
“你到底想怎么样?”
赫连煊沉声开口。情知道理对她而言,已完全没有任何的意义。
说这话的男子,已是霍然起身,挡在那个女人的面前,尽显维护。
容珞琰微微一笑。
“如果我要阿煊你自尽在我面前呢?……”
女子轻曼的嗓音,悠悠响起。像是吃饭时,让他替她剥个虾一般,语意温柔而婉转,含媚带笑。
“既然你这么在乎夏侯缪萦的安危,既然你这么相救她……”
容珞琰闲闲的望住对面的男人,一字一句,漫不经心的开口着:
“那不如就用自己的命,来换她的命……你说,可好?……”
她说的这样轻巧、平静,甚至魅惑。没有愤怒,没有意气之争,更不是随便说说。
她是认真的。
她是真的想要面前这个男人的性命。
意识到这一点,岑立夏心中蓦然一紧。
“你疯了……”
面前这个女人,她疯了。清醒的疯了。所以才更可怕,不是吗?
“你说得对……”
容珞琰柔媚一笑,“我是疯了,这都要拜你们所赐,不是吗?……夏侯缪萦,赫连煊,是你们将我逼到这个地步的……”
“不过,既然我得不到的,那么,旁人也休想得到……”
一字一句,女子咬尽檀口里的每一个字眼。
是呀,既然她得不到,那么凭什么旁人就可以得到呢?
她没有那么伟大,成全那些害得她如此痛苦的人。
她要他们也尝尽失去的痛楚。
得而复失的痛楚,相信会比第一次失去,更加叫人难受吧?
容珞琰不禁笑的更欢了些。
“阿煊,若你真的是像自己所说的一样在乎夏侯缪萦的话,那么就杀了你自己吧,证明你是真心的待她,证明她比你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证明你爱她,超过了你自己……”
“这不正是你一直说的吗?现在,我给你这么一个机会,来证明……”
没有逼迫,没有歇斯底里,面前的容珞琰,神情平静,淡然,轻松、惬意,仿佛只是提出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选择题,摆在赫连煊的面前,让他做出决定而已。
一切,都只看他的抉择,不是吗?
容珞琰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岑立夏望着她如画娇媚的脸容上,那始终凝着的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只觉如此的可怕。
被妒忌冲昏了头脑的女人,原来竟可以可怖到如斯的地步。
“他不需要做任何事情来证明……”
缓缓踏前一步,站到了赫连煊的身畔,抬眸,岑立夏望向对面的女子:
“容珞琰,无论赫连煊他爱不爱我,都不需要证明,更不必向你证明……你若是想要我的性命,你尽可以拿去,只要你有这个本事……”
“夏儿……”
赫连煊唤道。几乎本能的扯住她的皓腕,一拉,便将她紧紧护在了他的身后。
唯恐面前那个女人,真的会伤害她。
容珞琰唇角漾着笑,眸底却是一片血红。
“没事……”
岑立夏没有挣脱他的手,那样温暖的触感,她似乎已经太久没有从他的身上感觉到。此时此刻,她可以任由自己再贪恋一会儿。
牵着他的手,她再一次站到了他的身畔。并肩而立,如同就可以这样,两个人对抗全世界。
如此的安全,没有什么好怕的。
“容姑娘,这是你的东西……我想,你不会希望,我再留着它的吧?……”
伸出手去,岑立夏将那装着雪簪花的木匣子,递到了对面的女子面前。
容珞琰瞥了它一眼,却没有伸手去接。
“夏侯缪萦,你知不知道,若没有这雪簪花,你身上的海棠千夜便解不了,别说区区一个水盼儿,就算是大罗神仙在世,到时都救不了你……”
女子悠悠道着。
“我自然知道……”
岑立夏却是淡然,“死生有命,若上天真的要我死,即便有了这雪簪花,我也活不了……况且,它也未必能救得了我……”
确实,集齐了雪簪花、银松石,还有沐芙草,的确是解她身上这海棠千夜的最基本的方法,但除此之外,因着她身上的毒,乃是从赫连煊身上转来的,所以,还需要其他药石的辅助,才能够真正的清了她的余毒。
世事无常,一切都有命数。她早就学会了强求不得。
况且……
“就算我真的等着这雪簪花救命,我也不需要拿赫连煊的性命来换……”
无论她还是否爱他,她都不会让他为了所谓的救她,而牺牲自己。
“岑立夏……”
赫连煊却是忍不住的轻唤出声,这一刹那,他却不知道,他更担心的是没有这雪簪花,她的安危,还是为着她语气中哪怕有那么一丝在乎他而起的希冀。
容珞琰瞥了一眼她递过来的盒子,却是好整以暇的开口道:
“的确,有了这雪簪花,是未必能救的了你……但你又知不知道,若没有它,你身边这个男人,赫连煊,他就必须每日帮你取血做药引,才能继续维持你的生命……你大概不知道吧?自从上次他气血攻心,伤了元气,原本是不应该再割腕取血的,可他为了你,真的是连性命都不顾了,依旧坚持每天……”
话音未落,便已被赫连煊急切的打了断:
“够了,容珞琰……”
女子望着他紧张的唯恐他身畔那个女子知晓的模样,一个人只有真心爱另一个人的时候,才会连付出,都默然的吧?因为害怕她知道了之后,会担心、会内疚,会拒绝,所以宁肯什么也不说,哪怕是自己都危在旦夕了,却还依旧护着她……
容珞琰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让他如此深爱的那个女子,不是她?
岑立夏不由的望向男人的左腕,那里,层层叠叠的白色纱布,紧紧包裹着他的伤口,她一直以为,是从前的伤没有好,原来,这些日子以来,他竟然从来没有停止过……
可笑她竟然一直没有察觉。
难怪她身上的海棠千夜,在这段时间内,依旧没有发作过。水盼儿告诉她,她是换了新药,她竟然信了。
多么可笑。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赫连煊,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岑立夏望向身畔的男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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