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融灯再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
沈岳溪嘴里咬着发带,在镜子面前把到肩膀长的短发用手揽了上去,而后腾出一只手拿着发带系好头发,回头对他轻快道:“谢师兄,掌门知道你醒了,让我将你带过去,有些话要问你。”
谢融灯伸手,按住了额头,嗓音虚弱的说了一声好。
沈岳溪一点都不担心这一行谢融灯会告发他,因为他们彼此心知肚明,不会有人信这“荒诞”的笑话。
他将一套崭新的外门弟子服装给了谢融灯,谢融灯换上以后,跟着沈岳溪去掌门议事殿。
路上的天衡宗弟子很多,偷偷打量着走在沈岳溪身边的谢融灯。
少年剑修看起来苍白又虚弱,身上除了衣物和那颗金铃之外空无一物,看起来一点剑修的样子也没有,沈师弟笑着和他说话,他也没有理睬,神『色』看起来淡淡的,甚至有些冷郁。
果然还是那个谢融灯,和以前相比完全没有什么变化,回来那天的惨状仿佛就像梦一般。
沈岳溪将谢融灯带到掌门议事殿,让谢融灯进去,自己在外面等候。
在谢融灯进去之后,殿门自两边合上,将外面的光遮了去,火烛一根一根点亮了起来。
谢融灯走到尽头,双手交覆在眉心,对着相里珩和其它十二位长老行了弟子礼,轻声道:“见过掌门、诸位长老。”
白琼长老和红荧长老朝他点了点头,其余长老未有回应。
相里珩两手放在掌门椅两边刻着天云纹的扶木上,语气还算温和:“你从雾灵山天堑下活着回来,我与其它长老甚是欣慰,这么多天的休养,身体可好了一些?”
“已经好了许多了。”
谢融灯回道。
的确是好了许多,他还记得昨日醒来时,那恶心粘稠让人无法呼吸的状态,睡梦中痛了一会儿,再醒来时,那样糟糕的情绪就消失了。
相里珩点了点头,“那就好,对了,你坠下雾灵山天堑,可有看到那传闻中的秘境?”
他的问话中带着抚慰人心让人不设防的力量,下意识就想回答他的问题。
谢融灯张了张口,脑袋却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他凝眉细想,而后摇头。
相里珩皱眉:“你没有看到那传闻中的秘境?”
这不可能,如果不是坠入秘境种,谢融灯又怎么会活着出来。
“弟子……不知道。”
“不知道?”
……
……
议事殿外,一名身穿白衣亲传弟子服饰,背着剑的修士走了过来,看到在外面站立晒太阳的沈岳溪,停住脚步。
“沈师弟?”
沈岳溪唇角一弯:“是楚师兄啊,你历练回来了吗?”
楚水流点了点头。
他修为到达金丹瓶颈后,久久没有突破,便选择了外出历练,在外面成功踏入了元婴。
“你在这里做什么?不进去吗?”
沈岳溪笑着回道:“我在等谢师兄。”
“谢融灯在里面?”楚水流挑了挑眉。
“是啊。”
楚水流打量了沈岳溪一眼,少年就这样站在这里,面容生得精致无害,晒着太阳也带着笑,眼睛里像是含着融融春光一般。
他回来时,可听说了前段时间之前天衡宗发生的事,谢融灯被顾奇推下雾灵山天堑,又满身是伤奄奄一息的回来,扶华道君出手救助,戚长明自请入幽冥境,沈岳溪将谢融灯带回自己的居处休养。
“你不怨恨谢融灯?”他忽然问。
“为什么要怨恨谢师兄?”像是不明白楚水流提出这样的问题,沈岳溪微微歪了一下脑袋。
“他曾经想要杀你,你却还愿意帮他?”
沈岳溪嗓音柔和:“那是因为谢师兄走火入魔控制不住自己,我相信那一定不是谢师兄的本意,谢师兄虽然为人冷淡了一些,但是本质上是一个很好的人。”
“所以我不会怨恨谢师兄。”
“不过要是换一个人,也许就说不定了?”
楚水流还想要说什么,沈岳溪从自己的纳物袋里取出一瓶丹『药』,随意抛至他怀中,楚水流下意识接住,低头一看,将丹『药』瓶握紧。
沈岳溪道:“楚师兄看来已经破了瓶颈踏入元婴境了,这瓶固婴丹就作为贺礼,庆贺楚师兄历练成功。”
楚水流把丹『药』瓶收了起来,啧了一声:“你倒是有钱。”
这一瓶固婴丹,不知道要多少灵石。
一只青鸟飞了过来,盘旋两圈后落下信卷到沈岳溪手中,沈岳溪展开信卷,看了一眼。
楚水流凑了过来:“这不是师兄的青鸟吗?师兄说什么?”
沈岳溪挥手,信卷消失,“师兄说,还有二十五日他就要从幽冥境出来了,这二十五日里,请我照顾好谢师兄。”
楚水流叹气:“师兄总是这样偏心,都这个时候了,还念着谢融灯。”
话落,他好像看到沈岳溪脸上『露』出几分讥笑,他下意识的凝神细看,少年的笑容依旧像之前一样,没有什么变化。
“怎么了?楚师兄?”
对方神『色』略微疑『惑』的看他。
楚水流:“啊……没什么。”
应该是看错了,沈师弟怎么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
“弟子的确不知晓。”议事殿中,谢融灯垂下眼眸,低声道:“我没有坠下雾灵山天堑下的记忆,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来,只是一睁开眼睛……”他抵唇咳了一下,脸『色』更苍白了一点,“就在天衡宗了。”
有些……奇怪。
他的眼中掠过茫然。
不应该什么记忆都没有的,然而事实的确如此,他完全不记得掉下崖他发生了什么,也完全不记得自己怎么回到天衡宗。
他的记忆发生了两段空白,一段是雾灵山天堑下的记忆,一段是昨日醒来的时候,沈岳溪问了他什么问题,而那个问题,他一点都回忆不起来,那个问题之后,他的记忆也是空白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昏过去的。
是沈岳溪做的吗?
相里珩仔细观测着他的表情,沉思过后也不知道信了没有,说:“既然你什么都不记得的话,那就回去吧。”
谢融灯再次行弟子礼,“弟子告退。”
他转身,走了几步。
“慢着。”身后传来相里珩的声音。
谢融灯停住了脚步。
“岳溪他忙于修炼,时间不多,你既然休养好了,就回你的居处吧,两年后就是宗门大比,他不能因你耽误修行。”
谢融灯的手垂在袖下,过了一会儿,他应了一句是,抬脚离开了议事殿。
殿门开了一道仅人过的缝隙,沈岳溪听到声音,回头温和道:“谢师兄,我们走吧。”
楚水流自然而然退了几步,朝沈岳溪挥手:“我去找我师父了,改日再见,沈师弟。”
“改日再见,楚师兄。”
楚水流笑着收了手,从谢融灯身边擦肩而过走了过去,未曾看过谢融灯一眼。
毕竟像他们这样的身份,不会将多余的眼神给外门弟子,是很正常的事。
沈岳溪往前走了两步,没听到跟上来的脚步声。
他回头,疑『惑』道:“谢师兄,你不和我一起回去吗?”
谢融灯立在原地,神『色』淡淡。
“掌门让我回自己的住所,不要耽误你的修炼。”
“怎么会,谢师兄你知道的——”
晨曦的天光下,少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眼睛弯成新月,语调轻快。
“我的修为如何,全部都取决于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