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知怎么,突然有些阴沉,厚重的云遮挡住天空,渐渐光线黯淡。
江风不眠,拂浪拍岸,王平收回了目光,将玉麒麟纳入了袖口,心情也如这天气变幻莫测,刚刚还是云淡风轻的晴天,转眼又有些阴霾。
他决定暂时不唤来王长生,不止是因为还没找到姜别离,而是心头疑点越来越多,在蜀中乱象下突兀传出了玉剑仙寿辰,这是百年来从未有过的,而且六合宗刑镰也来了,最令他不解的是剑阁现在无动于衷,连个话事人都没站出来,没有一点办寿宴的征兆,甚至于各门各派全是不请自来。
就连话语不多的李易也是劝他别掺和进来,想必接下来剑阁必然有大事发生。
王平起身,伸了个懒腰,喃喃道:“小神仙怎喜欢管起闲事来...”
他想看看,明天究竟是晴天,还是阴天...
在回客栈的路上停停顿顿走了许久,却见到了许多剑阁门人,似乎凭空出现一般,来时还不见人影,此刻却随处可见,似乎在维持着剑门城的秩序,最后在客栈前,望见不远处的树下,也有剑阁门人的身影,还伸出手指对他比了一下。
王平顿时无语,那人手势分明是“七”,当下还不忘提醒自己,随即面露苦笑,点了点头继续前行。
“王公子。”柔和的声音传来,打断了王平的思绪,王平抬起头看了一眼,一张熟悉,美丽的脸庞,微笑望着他。
正要回答,谢云岚焦急走了过来,连忙问:“这是怎么了?有没有受伤?”声音急促,有些沙哑,那一双明亮的眼眸闪过担忧,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王平见她关切,霎时楞了楞,微微张口,说不出话来。
谢云岚急问:“王公子,你这是和谁打起来了?”
王平惊醒,低头瞧了瞧衣衫褴褛的模样,笑了笑,摇头道:“是我自己莽撞,倒也没什么大碍。”
“可你...”谢云岚还想说什么,王平打断了话,柔声道:“你在赏花。”
谢云岚手中还捏着一朵刚摘下的芍药,上面还有晶莹的水珠。
王平轻轻呼吸,低低的,心底最真诚的夸赞道:“真好看。”
也不知夸人,还是夸花。
谢云岚一怔,脸上骤升晕红,颔首不语。
王平从她手中拿过了花,从怀中掏出丝巾,然后仔细的擦拭去花枝上的汁液,折去多余的小叶,抬手将花戴在了谢云岚的发髻上,带着笑容,道:“正好,鲜花配美人...借花献佛,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天空的阴霾,似乎在这个时刻稍加散开,露出了几分光影。
谢云岚杵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低着头,默然不语。
王平倒没有别的意思,和这个女人不过相识几日,就觉得她有些可怜,身处于漩涡之中,却脱不了身,明明曾是高高在上的仙子,现在却被当做枪使,不管是司南徒,还是姜晓,甚至于姜别离恐怕都不信任她,更别提还有要取她性命的李易。
贪欲虽然误人,但却不至于让她丧命,王平突然心生恻隐,决定帮她一次,不像此前那般继续糊弄她。
没有听到回答,王平见谢云岚还站在原地不动,微笑道:“不喜欢吗?”
谢云岚缓缓抬起头,脸上慢慢的、慢慢的露出笑容,只是不知道为何,看到王平那双深邃的眼眸后,心中隐隐约约有些颤抖,勉强道:“自然喜欢,这芍药在落云峰上,我也种了不少。”
王平似乎并没看出她的异常,继续道:“喜欢就好。”向前绕过她,朝内厅走去,“我去换身衣服。”
谢云岚“嗯”了一声,轻轻叹了口气。
心脏里像是有一团火苗?
想要将他拉住说清一切?
还有你究竟又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
她不敢去想,将那团火收敛起来,只求它灼烧自己的魂魄,也不要烧到他的身上。
她低着头,沙哑的声音哽咽在喉,低声道:“快了...”
当王平换好衣服,推开门后,神情轻松,四处张望,谢云岚默默的站在院中,身旁还多了个李易。
李易多看了王平几眼,心中有些奇怪,问道:“你刚才和人动手了?”
王平点头,又摇头。
“误闯了玄塔,被剑阵给打了出来。”
这两句话虽然轻松,李易却皱了皱眉,对王平道:“你去那里作甚?”
王平大大咧咧道:“去看看,谁知道还有这种玩意儿,都没人给我讲过。”
李易半信半疑,看了王平几眼,那张脸上玩世不恭,眼珠明亮,但又瞧不出其他表情,心中一阵揣测。
这些日子以来,李易都极其看不透王平,做事出人意表,不拘一格,但偏偏似乎又带着目的,来历也是让人琢磨不透,本能上更加机警。
王平却洒落一笑,看向谢云岚,直截了当道:“姜别离就在剑门城。”
谢云岚惊讶抬起头,花容失色,本能后退两步,一阵惘然。
他知道了?那...
王平一目了然,从谢云岚的表情里确定了想法,虽然他抱着顺其自然的想法,还曾揣测谢云岚是了解他的意图,才指路剑门府,看来却是真的。
只怕她做的是浑水摸鱼的打算,自己和李易都在算计之中,过几日怕是会有一场混乱,多牵扯两个人下水,机会就越大。
自己也想摸鱼,没想到却成了饵。
王平又好气又好笑,这件事情端倪太多,联系起来,他只能得出这个结论,想必六合宗那边也是得到些风声,就不知道玉剑仙又扮演着什么。
不过他能确定,此行是姜晓的谋划,谢云岚还没这么多心思。
李易闻言半眯上眼睛,凌厉地看向谢云岚,冷哼一声,向前走了两步。
王平哈哈一笑,摆了摆手,道:“无妨,顶多更乱些,不也正合你意。”他分出目光,打量着李易,心道:“你在这里面又是什么角色。”
果然,李易怔了怔,沉默不言。
当局迷,旁观清,王平已有打算,先去六合那边打听。
***
明月初上,蝉虫欢鸣,四下喧哗热闹,王平孤身穿梭在城内,时不时凝神眺望,只见城西处,人影越来越少,直到他再也看不见旁人。
巷道两侧灯火四起,接连有人问道:“是谁?”王平也不作答,不管不顾,径直前行,直到几道身影疾落而下,这才顿足。
立刻有人喝道:“阁下何人,此处别院已被六合宗包下,还请原路返回。”四面潮水涌出,将王平合围。
墙上十来条汉子应声而现,纷纷“呛然”拔刀,遥指戒备。
王平面色淡然,不以为意,抬首看了看,道:“白云峰陆云霄前来赴会。”
为首的哨卫拱了拱手,道:“这就去通报,还请阁下稍等片刻。”言罢,挥了挥手,四周立刻将兵刃收起,消失不见。
王平凝神辨析着周围的隐藏的气息,暗自咋舌,小小别院竟然外围都有数十人守备,看来六合已经来了不少人马。他只身前来赴会,并没有带谢云岚等人,毕竟她身份太容易暴露,索性也有由头,姜晓虽然在七玄中极为低调,但也保不齐有人识得,而他们不来,李易就更加不会离开半步。
不多时,前方沙沙作响,几个护卫提灯走来,中间正色白日才见过的楚子胥。
楚子胥见到王平,迎了上来,笑道:“陆师弟,怎的这么晚才过来。”又瞧见王平单枪匹马,继续道:“王师妹他们怎没过来?”
王平故作无奈,摇摇头,道:“师妹怕过来,陆某劝了半天她也不愿意,索性就让那两位师弟陪她在城中逛逛,吃吃蜀北小食。”
楚子胥点了点头,手臂一引。
卫府别院
月光如水,花香袭人,院中树木参差,亭榭错落,流水潺潺环绕。
王平跟着楚子胥穿过嶙峋假山,沿着小路向内院走去。
心下好奇,这里他已经打听过,是剑阁四老之一卫道的别院,怎会主动让六合宗驻扎进来,其它派都在城内客栈居住,他们又有何瓜葛。
远远就听有人问道:“子胥,是九仙教的道友来了吗?”
王平心底一沉,以法力束音传来,凝而不散,心魄都随之震动,差些立足不稳,若不是丹田剑气牵引,只怕当场会震个七荤八素,看样子意在立威,他心下比对,李易都不能做到此等地步,这道行简直深不可测。
他脸色变了变,随即朗声笑道:“在下陆云霄,拜见刑镰神将。”
楚子胥回头看了看,颇觉意外。过了片刻,就听刚才那声音哈哈笑道:“原来是陆贤侄...快快过来吧!”那声音不再蕴含法力,却历历在耳,清晰明了。
王平稍微平复气息,当下快步而行。
进入内院后,令人眼前一亮,竟然别有洞天,浅浅的草坪似地毯般蔓延铺展,花树点缀,奇石寥落。
淡紫色的琉璃展星罗棋布,光晕柔和,如梦如幻。
其间有一条小径蜿蜒曲折,通往不远处的主楼,楼下波光粼粼,星光摇曳,不知又是何种玉石的光泽。
王平走近后才发现湖面上发光的,竟然莲叶漫漫,芙蓉点点,还未入夏,显然这也是极其珍贵的异草。
主楼灯火辉煌,谈笑风生,仿佛已经有许多宾客,王平心中揣测起来,不知还有哪些人。
楼檐勾如残月,灯笼轻摇曼舞,主楼四侧站了数十劲装守卫,目不斜视。
引路护卫先行而上,在门口高声奏道:“九仙教陆云霄到。”
楼中立刻有人大笑道:“今夜正是好时候,竟然能来这么多贵客,陆贤侄快进来吧,让老夫看看苏老儿的得意弟子。”
笑声雷厉雄浑,隐隐让人不由落下气势。
刑镰位列六合宗开阳六神将之一,号“护山神将”,乃是六合宗顶尖高手。脾性凶暴易怒,以手中“天厉刃”横行九州四夷,道法卓绝,年轻时曾和李万年争过六合宗宗主之位,两人在燕门山大打出手,斗了一天一夜,最后半招惜败,但李万年并未怪责,反而重用,在六合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其法宝“天厉刀”,神鬼莫测,霸烈凶猛,出手时风雷乍起,势不可挡,望望敌人只听到刀声后,便身首分离,所以修仙界便有“不见其人,先闻其声”的说法。
王平虽未见过此人,但多次听王长生说起,刑镰虽然道法未入巅峰,但也是天下间绝顶高手,特别是喜怒无常,出手狠辣,让王平能避则避,剑术未大成前不要与之争锋。那时王平自然没有什么感觉,更是嗤之以鼻,想来短时间也不会有机会碰见此人,没想到因缘际会,现在居然就在面前,心中也是有着几分犹豫,只能硬着头皮走进去。
笑声中,只见一中年文士大步走出,细眉方脸,两绺长须飘飘,眉目间看着有几分儒雅,但双目凌厉,棱角饱满,身高九尺,虎步龙行,处处精神奕奕,一身青色儒袍飘舞,睥睨之间又有几分不怒自威。
人尚有十丈距离,王平就感到其身上雄浑的法力,若有若无。差些让他的剑气共鸣运转起来。
王平心中一凛,收回目光,忽然惊觉,自己居然被此人的气势所折服,只觉得他这几步,让自己心中莫名升起不可战胜的感觉,全然被他的气势给压了下去。
连忙屏息凝神,王平脸上淡淡一笑,不卑不亢,抱揖道:“陆云霄拜见刑镰前辈。”
众护卫退开,让出路来,刑镰目光电射,扫了扫王平,笑道:“陆师侄不必多礼,二十多年前天机子点破仙机,看来苏老儿收了个好徒弟,这种风采恐怕也能应下那箴言,圣教的道就在你身上。”
王平顿时无语,心道:“这是何意,二十多年前,小爷都还没出生。”不过他还是笑道:“前辈取笑了,六合高手如云,不提前辈法力震古烁今,便是楚师兄也是人中龙凤,晚辈还差得太远。”
刑镰哈哈一笑,道:“没想到苏老儿还没教出如此嘴甜的徒弟?这甚是有趣,当年我和苏老儿在白云峰喝了七十坛酒,等会儿贤侄也来上几杯,看看酒量到底如何,有没有九峰气度。”
王平微笑道:“晚辈,求之不得。”
刑镰扭头看向楚子胥,脸色突变,喝道:“没用的东西,还在眼前晃来晃去作甚,让你安排的探子有没有找到什么线索。”
楚子胥额头冷汗四溢,赶紧单膝跪下,拱手道:“师父,已经派出人马,现在还没有打探到任何消息,还望责罚。”
刑镰冷冷盯了几眼,呵斥道:“滚开,等晚些再来收拾你。”说完,脸色又变,和颜悦色看向王平,微笑道:“让贤侄见笑了,本想单独请贤侄,却没想到今日会发现如此事,是故老夫请了几位圣教同道,还请切勿见怪!”
王平自然知道应当是神门十三卫的事情,道:“不敢。”心中暗暗猜测起里面还有何人。
刑镰白日听楚子胥说九仙教来了人,也颇为诧异,揣测起九仙教的意图来,是否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目的。但他也没多想,也没把王平和神门十三卫联系在一起,更不可能想到凶手其一就在眼前,还如此胆大包天前来赴会。
刑镰走前两步,拍了拍王平的肩膀,笑道:“贤侄随我来,先见见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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